“卷发不染色显得太厚重,就不灵动你知道吧。”镜子里,发型师拿梳柄两边挑着湿发,推荐道,“听我的,既然是相亲,那怎么也得染个色,你白,酒红色怎么样?”
季晓哭笑不得,奈何脑袋在他手里,只能无奈纠正道:“是联谊,不是相亲。”
“有区别吗?”发型师叫阿星,跟季晓很熟,这会儿当真露出好奇的表情。
季晓语塞,想了想:“可能是一对一和多对多的区别?”
“喔!”阿星恍然,“那更要好好捯饬下了!”
“呃……”
“各凭本事嘛!”
季晓不得不伸手按下他拿出色卡的手:“兄弟,真不用。”
然而阿星毕竟不只是个小学徒了,怎么会甘心就这么给老客户随便做做了事,所以等季晓再次抬头的时候,就发现里边的自己已经换了一个人。
卷发已经拉直,却顺得很温柔,一点也不生硬,发梢微微内卷,乖顺极了。
“怎么样?”阿星对着镜子问。
“就……很小白莲。”季晓思考了一下,给出一个深思熟虑的答案。
“慢走不送!”阿星一抖罩衣,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晓噗嗤笑出声,正赶上同事柯遇顶着一头大波浪过来,一把就被抱住:“哎呦我的妈,你这是装什么小白莲呢?”
下意识往阿星那边扫了一眼,后者把前台电脑敲得啪啪响。
联谊会定在晚上,地点是承办方报业集团二楼,时间还早,两个人顺便逛了街,一路上柯遇都在唠叨。
“这个工会的联谊活动么,每年咱们教育系统跟公职系统都是有的,不过没几对成了的,说是造福单身青年,最后反而成了学校任务,咱不争气啊,年纪小,又是团支书,咱们学校老,年轻老师太少,这两年就我一个人来,连个伴儿都没有,可要了命了。”
这话说得,也不晓得是自夸还是哭诉。
“不骗你,参加的单位年年就那么几个,男青年好多都面熟了,白耽误功夫。”柯遇叹了口气,“面生的当然也有,不过都是后进单位的,年纪比我小,更不合适。”
这些事儿季晓从答应陪她来的时候就已经听她说过了,这会儿也就拢了拢风衣领敷衍地点头:“辛苦团支书了。”
柯遇拿胳膊肘戳她:“哎!你别得意,明年我年纪到了就超龄离团了,到时候学校团支书就是你了,你要是今年没找着,明年还得是你来哈哈哈哈哈哈!”
“……”
“不过今年应该新面孔多点,据说海事那边也报名参加这次联谊了。”柯遇递了杯咖啡过来,两人坐下。
边上有人在刷直播,声音挺大,季晓听了一耳朵。
“宝们,今个咱就是说,这个江跳定了!”
“等着啊!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江边……”
够无聊,季晓抿了一口咖啡,下一刻,隔壁一句卧草,季晓瞟了一眼,视频里只有呼啦啦的江风声,能看见水面上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扑腾。
“哎!你听着没?”柯遇招了手在她眼前。
“什么?”
“我说其实你挺适合这发型的,看着就乖乖的,直男斩,保不准今晚你就能脱单了。”
“闭嘴吧,拿铁不好喝?”
与此同时,值班中心接进一个急警电话。
“有人跳江。”已经准备换制服下班的人转过头来,“江心水道大概2号红浮附近,海巡艇准备,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救援。”
刚刚来换班的娃娃脸小伙子赶紧套上救生衣跟出去:“衡哥,岸上怎么说?”
男人已经打开了高频,看见有些慌神的队员:“滨江公园那边跳的江,基本锁定位置。”
“那我现在……”
“高频喊话,联系过往船舶。”
“是!”
搜救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距离跳江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眼见着天快要黑了,海巡艇上陷入静寂。
已经进入江心盲区,高频收到的讯息时断时续。
“衡哥……”
高频突然模模糊糊传来呼喊,打断了小伙子的话。
“海巡……有……救……”
又是一片忙杂,男人放下望远镜,目光落回屏幕gps上,下一瞬便重新按下高频:“沪境339货,这里是海巡92735,收到请回复。”
“沪境339货,这里是海巡92735,收到请回复。”
“沪境339货……”
大约喊了十几遍,在众人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那边终于接入正常音频。
“海巡92375,沪境339货收到!我们于十几分钟前在临霁水道2号黑浮看见一个落水人,我们货船高,行速快无法救援,但是已经丢下救生圈,他抱住了!”
“感谢!”男人扬手,“临霁水道2号黑浮下游。”
天完全黑下来,海巡艇终于载着冻得浑身青紫的人回了趸船。
移交救护车时那人意识还不清醒,只有跟着过来的报警人六神无主地差点跪下,不及动作,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攥起。
“我真不晓得会这样,我要是知道,我怎么也不会让他跳……”报警人哭得厉害,“就是看着江面平静得很,我真的没想到……”
“江边流速比江中流速慢,中间形成压强,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你看江心比江边水位还要高的原因,”一道冷静的声音打断他,是攥着他胳膊的男人,“所以,跳下去的人如果没有经过训练和足够的力气,一定会被卷进江心。”
松开手,男人目光落在了他手中举着的机器上:“生命可贵,还请珍惜。”
“是是是!回头我就重做一次直播感谢你们!”
梁予衡看了他一眼,觉得根本没法沟通,直接拒绝了:“不必。”
“你还直播?!”接话的是等在趸船上的警察,“不过是得做,到时候就来这儿,给做个安全推广!”
“是是是!”那人赶紧应声。
“今天这个事就到这里吧,小杨准备写报告。”送走这波人,大队长过来拍了拍梁予衡的肩,“现在这些搞直播的啊,多的是不要命的,我听说今天这个是因为观众说如果他直播跳江就给打赏十万,这脑瓜子都想的啥。呐,今天你也辛苦了,赶紧下班吧!”
“嗯。”梁予衡换下湿了的制服,打了招呼准备回去,又被喊住了。
大队长:“哦我想起来了!七点局里联谊会,老周特意让我来提醒你的!哎呀你看看这个时间,哎呀哎呀……”
联谊会——梁予衡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事,工会领导找他几次了,说是怎么都要参加,这是海事第一年加入联谊单位,单身不轮班的小年轻们必须都去。
“已经迟了,我就算了吧。”
“那怎么行!你这是特殊情况,主办方肯定不会说的,你现在赶过去来得及!对了,处里的司机不是也要回市区吗?”大队长按着他,“你等等,我叫他捎上你!”
大队长太过热情,又是老领导,梁予衡只能应了,等他赶到报业集团楼下的时候,正碰上外头抽完烟准备回楼上的同事。
“呦!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穆彦凑过来,“听说你们处今天救人了?还是个憨批?”
“消息够灵通。”梁予衡站住脚。
“那可不!哎,今个里头人还挺多,坐了几个圈,一轮介绍已经结束了,游戏也玩过一个了,教育系统来的基本都是女教师,公职系统这边除了咱们,还有警察,好家伙,那一个个身强体壮的,第一个游戏有个女教师差点被锁喉了!”穆彦感叹一声,“那哪里是来联谊的,这是来玩格斗游戏的吧!”
什么游戏需要锁喉?
穆彦一瞅就晓得他要问什么,赶紧奉上答案:“联谊嘛,都是肢体游戏,一会还要玩五毛一块。五毛一块你知道的吧?”
“嗯。”老掉牙的游戏,很多年前玩过,每个人的身份不是五毛就是一块,随着主持人报出的金钱数迅速组队,没凑成落单的人出局。
胸口一滞,似是那一年扑进他怀中的女孩带来的钝痛,那么用力,用力到将自己的额头都撞红了,梁予衡顿了顿,失笑:“我就不上去了,你代我签个名。”
“别呀!那你过来做什么?!”
“处里司机楞送到门口的。”梁予衡实话实说,往入口处看了一眼,“我就先……”
话到这里,却是突然顿住。
“不是我夸张,你那个位置不少人觊觎呢,主办方安排男女拿着号码牌落座的,全场就你那一个空位,边上坐着的是全场最好看的姑娘,骗你我是这个。”穆彦掐着自己的小拇指,“你不去也行,你先把号码牌领了给我。”
里头太热闹,季晓刚刚被拉上去玩了第一个游戏,不知道是谁,求胜心切,抢苹果的时候她被人从后边一把锁住,差点没呛死,还是主持人上来拉住的。
这会儿她不得不出来透口气,脸上还是红的。
“哎!就是这姑娘!”穆彦顺着梁予衡的目光看过去,“怎么样?好看吧!兄弟我眼光怎么样?”
“……嗯。”
入口处的门突然又被打开,另一个卷发姑娘冲出来:“季晓!你没事吧?”
咚!胸口钝痛又起,比之那年更甚。
“没事。”
记忆中的声音,扶在栏杆上的手指收起,梁予衡瞧着那人接了同伴的水喝了一口,将肩上的发往后一顺,轻轻地笑出一道梨涡。
似有所觉,门口的姑娘往下看来,嘴角还噙着笑意,却在一瞬凝固。
季晓肯定,她没有看错。
原来,进门签到时候报名册上的那三个字,真的不是她眼花。
——梁予衡。
这个充斥了她一整个青春的名字。
她甚至还记得,名字的主人凑在耳边低浅的笑,那笑带了些许温热,熨红了十七岁的耳郭:“听说,你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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