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道听途说的事情有很多,好比毕业班要重新分班,好比对门的邻居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好比少女们心里都有一场粉嘟嘟的邂逅。
而事实上,道听途说的事情,总归与现实有些差异。
季晓是被热醒的,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季学亭的房间里撒了一顿泼,还是闻声赶过来的季母一把薅住她睡衣领子揪出来的。
“妈!!这家伙又关我空调!!!”季晓嚷得厉害,脸都气红了。
“那谁叫你不起来!这都几点了!”书桌前的人手指扣在桌上的数学书上,洋洋得意,“我都背过单词了。”
“谁叫你开学就高三了!你要不要脸!”季晓吼他。
“老大不说老二,我开学高三,你初三,都是毕业班,搞什么特殊,而且今天我是奉秦女士之命来喊你的。”季学亭笑得那叫一个小人得志。
“妈!我昨个补习班才结束,我休息一天不成吗!”季晓本来就下床气,这会儿更是受不了。
“行了!大清早的闹死了。”秦女士忙得很,家有两个毕业班的孩子,自己还是一中的骨干教师、班主任,加上季父又常年出差在外,她基本上也没有暑假时间,糟心地敷衍道,“季学亭你赶紧收拾了出来吃饭!还有你,刷牙洗脸去!”
季晓恨恨地抓了抓头发,瞥见他哥压着的书,突然就扭身扑过去:“好呀季学亭!你藏小黄,书了吧!”
“你怎么血口喷人呢你!”
鸡飞狗跳的早晨总是足够醒神,等到一家三口终于坐在桌前吃早餐的时候,垃圾桶里已经揣了一本撕烂的漫画,秦女士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学校搞名师工作室,我一会还要去趟教育局,菜做好了你俩中午热热吃。”
“好。”一场风雨过去,季晓乖巧极了,被他哥恶狠狠剐了一眼。
“还有,”秦女士的目光扫过不争气的儿子和正装大尾巴狼的女儿,“迟点你俩谁去把厨房里盛好的菜给梁老师送过去,老人家心情不好,别多废话。”
“知道了。”
梁老师就是对门的邻居,也是季晓的化学老师,年纪很大了,因为教得好,被返聘回学校,班里人都管他叫化学姥爷。
姥爷独居多年,常年一袋挂面一瓶豆腐乳打发了自己,秦女士看不过去,隔三差五就给送点菜。
上上周姥爷去了北京一趟,回来人就不对劲了,有时候要喊几声才能应,季晓也是昨天才听秦女士说的,好像是姥爷唯一的儿子出了车祸,人当场就没了。
秦女士交代完就急急忙忙摔门出去,季学亭几乎是瞬间就跳到垃圾桶边,伸手前警告亲妹:“敢再告状你就死定了!”
季晓见好就收,自然不会拦着他粘漫画,咽下最后一口吐司就起身去厨房拿菜。
秦女士今天装的菜有点多,满满一大深碗,还是用的她专门煮泡面的碗。
季晓这个人较劲,自己挑的东西恨不能都打上专属标签。
“季学亭,家里还有别的大碗没有?”
“是人在跟我说话吗?”外头欠扁的声音传来,季晓立马放弃了沟通。
算了,一会去姥爷家换吧。
门敲了两次没有应,季晓站在门口半晌,又敲了一次提声道:“梁老师,是我。”
这一回,里头终于传来拖鞋的声音,下一刻,一张极其清俊的脸出现在门后。
“梁……哎?”季晓手指下意识收紧,倒不仅仅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年。
槐隅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小到季晓多得是从小学一起升入初中的男同学,却没有哪一个,有少年这样的气场,对,应该是叫气场。
那也是她少不更事的年纪里,第一次被一张脸惊艳到说不出话来。
可这张脸除了足够脱俗,还带了些许凌冽,有拒人千里的味道。
这简直是她藏起来的言情小说里才有的形容,不真实得让季晓差点忘记自己捧着的是一碗红烧排骨,竟然有了些许偷摸的心虚。
“你找我爷爷?”
“对!”季晓找回自己的声音,顿了一下才重新抬头,对上他的眼,“我是对门的,我妈让我给梁老师送菜。”
少年的目光往她身后半敞着的门望去,接着伸手过来:“谢谢。”
季晓这才发现他身上那股子冷漠劲儿原来是因着这双眼睛,他低头看下来的眸子是很浅的褐色,平白给人添了一层疏离。
“你……还有事吗?”少年的声线并不清冷,尾音里似乎带了些困惑。
季晓尴尬地指了指他手里的排骨:“这个泡面碗,我……我还有用。”
“……稍等。”
少年说完就折身进去,季晓这才舒了口气,往里头张眼瞧了瞧。
姥爷家一向是很空荡的,今天里边却是多了些东西,有一只网球拍,几个打开还没收拾的行李箱,还有散乱垒在地上的课本。
“当啷!”厨房里传来一阵喧嚣。
以往她都是端着菜直接送进厨房,有时候梁老师忙着的时候,她还会帮忙热菜。
可是今天不一样,少年没有邀请,她也不好意思进门。
“我记得梁老师家的大碗在橱柜第二层,深碗都在里边的位置。”季晓站在门口,对里边道。
片刻,少年空着手走出来:“我刚来,不熟悉,你方便进来找找吗?”
方便。
季晓咳嗽了一声,这便就熟练换了鞋进去,厨房里的橱柜基本都被打开了,不过很显然,寻找的人并没有成功。
季晓伸手将燃气灶下边的内扣拽开:“梁老师一般自己不用这些厨具,所以都摆在最里头。”
说完她招了水将深碟清洗了一下,又抽了筷子出来,小心将排骨都转到里边。
“你跟爷爷很熟?”
“是我们家跟姥爷很熟。”盛好排骨,季晓转身,这才发现自己说得不清楚,赶紧道,“梁老师跟我们家做对门好多年了,他被一中返聘回来,刚好又教我们班化学,嗯……就大家喜欢他,觉得亲切,所以管他叫化学姥爷了。”
“哦。”少年没做什么评价,只点了点头,“今天谢谢你了。”
“没关系!”季晓终于从最开始的局促里缓过来,笑道,“对啦!我以前也见过你。”
“什么?”
“就是之前有一年过年,我看见梁老师牵着一个小男孩在楼下放烟花,应该是你吧?”季晓说完就有点后悔了,这搭讪实在是有点low。
好在少年并没有在意:“应该是。”
“那我先回去了!”
“嗯。”
走到门口,季晓斟酌了一下,没皮没脸地又问道:“你是要过来陪梁老师住一阵子吗?”
“……”少年站在几步之遥的位置,一手搭在玄关柜子上,“不是。”
“哦。”也不知道自己在哦什么。
接着,就听少年又道:“我来跟爷爷相依为命的。”
回来的时候,心口还在咚咚乱跳。
一来,为自己的大胆。
二来——她才突然意识到,那少年就是姥爷的孙子,也就是说,他刚刚失去父亲。
怪她口无遮拦,秦女士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她就不该多余问废话。
“季晓,你没长手啊?”季学亭嘴里叼着一根棒冰出来,“我说怎么没冷气了,大热天的你不知道随手关门啊!今晚蚊子就得把你抬吃了!”
果然,这世上的少年,大多是讨人厌的。
季晓将门怼上,理都没理,直接进了自己房间。
季学亭狐疑看着亲妹一反常态地没骂人,甚至默默忍受自己的诅咒就这么进了房间,下意识就瞧了瞧外边,呦,青天白日啊,没出灵异事件吧?
正想着,大门就被敲响。
季晓正在稀里糊涂刷题,就见一个套着大裤衩子的人晃进来。
顺道带着一股红烧牛肉面的味儿。
“季学亭!你能不能出去吃!”
“不能。”
“啪!”季晓一巴掌将笔拍下,跟着眼睛就是一跳,“你怎么用我的碗?”
“那不是对面弟弟送回来的时候,我刚好饿了顺手泡了呗。”
“……”
季学亭戳起碗里的火腿肠:“叫声好哥哥,给你吃一口。”
“滚吧你!你一会给我洗干净!”糟心,分明是她坚持要换盘子把碗拿回来的,结果竟然就这么自己跑回来,还麻烦人家自己送回来,丢人。
“哎,对了,”季学亭不以为意,吸溜了一口面条又道,“他是梁老师孙子哎,说是以后就留在槐隅读书了,开学也是初三。”
“他给你说这么多?”
“我问的啊,他说是对门的,那还能是谁。”季学亭看傻子一样看着亲妹,“那我不得多关心一下。”
“……”季学亭说得理所当然,季晓竟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我还安慰他了呢,我说我妹是槐隅一中初中部头号母老虎,有事儿只管麻烦你,保证摆平。”
“季学亭!你是不是真的有病!滚蛋!”
梁予衡下楼扔垃圾的时候,将好听得这一声石破天惊的滚蛋。
中气十足,气贯长虹。
真热闹,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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