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朝紧跟着沈柔进了屋子。
沈元谦将沈沅放在椅子上, 递给她一块点心。
回头对沈柔说:“我昨天答应谢治请他吃饭,柔儿你去替我喊一声,他孤身一人在这儿过年, 着实可怜。”
沈柔无奈看着他,“哥哥,你想干什么?”
沈元谦道:“柔儿,人家谢治帮了我们兄妹诸多, 你难道连一顿饭都不舍得?”
沈柔摇摇头,只得道:“我去。”
她瞥了卫景朝一眼,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哥哥, 我们得罪不起他。”
沈元谦理了理衣袖,一派矜贵:“放心吧,我有分寸。”
沈柔无声叹息, 往外走。
卫景朝跟着她也往外走, 丝毫没有留下陪沈元谦的意思。
沈元谦道:“出去这个门, 再想进来就难了。”
卫景朝脚步一顿, 目送沈柔走远。
沈元谦抬手,请卫景朝在上座坐下,他自个儿却卷了袖子, 坐在小凳子上,继续包饺子。
卫景朝的目光, 落在那一排排极为规整的饺子上,问一旁坐在椅子上晃脚吃点心的小姑娘,“这是你阿娘包的饺子吗?”
小姑娘含糊不清道:“舅舅包的。”
卫景朝便幽幽道:“以前她和我在一起, 为了我亲手下厨。”
沈元谦不以为意:“那你真可怜。”
“沈柔做的饭。”他脸上泛起一丝嫌恶, 看向沈沅, “沅儿, 你喜欢阿娘做的饭吗?”
小姑娘斩钉截铁道:“不要!沅儿会吐!”
沈元谦憋不住笑,对卫景朝道:“柔儿真心在意的人呢,是不舍得那么折磨的。”
卫景朝想反驳,想拼命证明那是沈柔对他的爱,但想起那盏半生不熟的芙蓉冬瓜汤,脸色微微僵硬。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问沈沅:“你们一直住在这儿吗?”
沈沅点点小脑袋。
卫景朝又问:“那你想不想换一个又大又漂亮的房子,还有好看的花园。”
沈小姑娘歪头想了想,说:“阿娘想,我就想。”
沈元谦嗤了声,接口问:“有了大房子,沅儿想跟谁一起住?”
沈沅毫不犹豫,不假思索道:“阿娘,舅舅,谢叔叔,花儿姐姐。”
沈元谦笑了笑,又问:“可是房子是这个叔叔帮我们拿到的,沅儿不谢谢他吗?”
小姑娘点点头,非常有礼貌:“谢谢叔叔,叔叔,你跟谢叔叔一样好。”
卫景朝终于问出口:“谢叔叔是谁?”
这个问题,难倒了沈沅,她眨巴着大眼睛,想起二丫说过的话,铿锵有力道:“后爹。”
后爹……
卫景朝的脸,顿时黑成了炭,低头看着沈沅,“谁告诉你的?”
沈沅天真烂漫的小脸很是诚恳,“二丫说,谢叔叔对阿娘献殷勤,对沅儿好,就是沅儿的后爹。”
听到是二丫说的,卫景朝脸色稍缓。
但随即想起,刚才沈元谦让沈柔去喊的人,就姓谢,必是那位谢叔叔。
他冷冷看向沈元谦,“你故意的?”
沈元谦轻嗤:“郎情妾意,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能按着他们的头不成?”
卫景朝眼神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只是顾念着沈柔,才没有提刀杀了他。
半晌,他微微勾唇,脸上有一丝报复的冷意:“洛神还活着。”
沈元谦的手微顿。
卫景朝继续道:“洛神深爱着你,我离京之前,她为了跟我一起来找你,差点放火烧了藏经阁。”
“舅兄。”他温温柔柔道,“若是让洛神知道你在这儿,你猜凭她的性格,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
沈元谦亦不是个好骗的,闻言冷笑一声,“陛下敢让她活着吗?您的皇位来路不正,若是昔日的洛神公主尚在人世,哪儿轮得到您做这个皇帝?”
他语气阴狠:“陛下以此威胁我,不怕丢了这千秋万算来的皇位吗?”
卫景朝更狠些:“为了沈柔,丢了这皇位又何妨?”
门外,沈柔脚步微滞,抬眼看看刚才卫景朝贴上去的门联,无声叹口气。
她抬脚进门,语气清淡,“哥哥,谢公子来了。”
屋内几个人同时抬头看向她。
沈沅从椅子上滑下来,蹦蹦跳跳扑到沈柔怀里,娇滴滴告状,“阿娘,刚才这个叔叔跟舅舅吵架,我们把他赶出去吧。”
她的小手,直接指到卫景朝脸上。
卫景朝愣了一下,看向沈柔,又流露出可怜的神情,“柔儿,我没有。”
沈元谦冷笑:“沅儿才三岁,她会撒谎吗?”
卫景朝扫了沈沅一眼,跟着冷笑:“三岁怎么了?我三岁就会撒谎了,她凭什么不会!”
沈柔颇觉窒息,眉心微微一跳,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争执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直接把人赶走。
她看向沈元谦:“哥哥,你先请谢公子坐下,我去下饺子。”
谢治非常有眼色,“沈妹妹,你带着沅儿玩吧,我和沈兄去做饭。”
沈元谦笑了声,拍拍他的肩膀:“走。”
卫景朝脸上的表情,随着这一声沈妹妹,飞快地皲裂,他死死盯着谢治的背影,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他这辈子还不曾喊过沈柔“妹妹”,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男人,凭什么这么喊?
沈柔抬眼看向他,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戾气。
半晌,她倏然叹口气,很直白地问:“你的属下们什么时候到?”
卫景朝睁着眼说瞎话,“雪天路滑,他们大约都被大雪困住,今日恐怕来不了。”
沈柔无语至极,干脆不再搭理他,搂着沈沅玩游戏。
卫景朝看着母女二人,眼睛里闪过一丝酸涩。
若是一切都好好的,四月里沈柔顺利嫁给他,如今他们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若是他的女儿,肯定比这个小鬼更可爱。
若是他的女儿,沈柔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这么冷淡,这么无情。
卫景朝掐住自己的掌心,笑了笑,装作和蔼可亲地问:“她几岁了?”
沈柔含糊答道:“差不多三岁。”
卫景朝越想越心酸,低头道:“若是我们有孩子……”
沈柔打断他,“我只会有沅儿一个孩子。”
卫景朝的目光,扫沈沅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柔语气很平静:“陛下身份尊贵,不同凡响,应当寻一贤妻,生儿育女,诞下继承人。而我,此生只有沅儿一个孩子,实在不适合陛下。”
卫景朝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脸色仍是那样平静。
“有沅儿做女儿,也很好。”他看着沈柔,慢慢开口,“你的女儿这样聪明,小小年纪就能看出心狠手黑,来日定是个极好的当权者。”
沈柔瞠目结舌,“你疯了!”
卫景朝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在对她说话,又想是在喃喃自语,“我早就疯了。”
从四年前起,他就疯了。
沈柔沉默不语。
沈元谦和谢治下好饺子,盛好端过来,放在桌子上。卫景朝很自觉地贴着沈柔坐下,毫不见外。
沈柔手一顿,没有理会他,看向谢治:“你上次说给书坊抄了书,他们给你涨价了吗?”
谢治摇头:“掌柜说过了年再涨。”
沈柔叹口气,说:“你多吃点。”
卫景朝看着她对谢治这样关心,心里又酸又妒,不明白这人有什么好的。
没有他俊美,没有他高大,权势地位更是不及他。
他面上不咸不淡地问:“谢公子是做什么营生的?年纪轻轻的,只抄书吗?”
谢治笑了笑,“——栀子整理我是个读书人,刚考过秀才功名,准备明年秋天去考秋闱,正给自己攒盘缠。”
卫景朝闻言笑了声,“读书人好,我也是读书人。我是建安二十二年的状元,平常最喜欢与读书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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