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出来,谢昱淡淡地注视了他两秒,而后开口说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说完,率先走进车厢。
他的反应有点奇怪,太过静默,很像是冷淡,可这幅表情却是他从未对萧玖有过的。
萧玖不再多想,也随之进了车厢。
马车“咕碌碌”的前进着,密闭的车厢内光线有些昏暗,寂静之中,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小九。”马车行驶到一半,谢昱忽然问他,“你与十三公子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他遇险,我救了他。”
“然后你们就成了朋友?”
“是。”
两人一问一答,谢昱一改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英俊的面庞上满是严肃和认真,他又问道,“那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十三公子说那番话?”
萧玖一愣,看到对方严肃以对的目光,知道是瞒不过去了,事实上在他走出经室大门的时候,门外看守的手下就汇报过谢昱来找他的事。
虽然当时对方很快就走了,但很可能那时不小心听到了什么。
萧玖轻呼出一口气,面色轻松,语气不以为意,“什么话。说要十三公子当太子的话?”
“小九!”
听到这话,谢昱加重了语气,低喝。
“国之储君不是拿来私下讨论的对象!”
“大师兄,我说的并没有错。”萧玖像是根本没看到他脸上的不满,神色自然,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
谢昱忍不住头疼,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是真的,萧玖真的敢鼓动周武平这么想。
“或许十三公子是有这资格,但他没有这能力。你这样只会害了他!”
“他没有能力,但他有我。”
马车路过一处高楼的阴影下,车厢内的光线随之一暗,昏暗之中,谢昱只觉注视着自己的萧玖,那双眼格外幽深明亮,自信、骄傲,还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严,仿佛猛兽探出自己的爪牙。
终于,阴影过去,眼前随之一亮,谢昱也回过神来。
只听面前的少年道,“大师兄,人生来不争,只能如尘埃。”
“随世事波动,随人肆意摆弄。这不是活着,这是命不由已。”
在他的表情里,谢昱看到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他从前从未在萧玖身上看到过的神采,或许,他的小师弟……也不全如自己所想那样简单单纯。
他突然沉默了,“你们若是朋友,你不怕到最后,反而会害了十三公子吗?”
他不再把萧玖当成过去那个人小不知事的小师弟来看,谢昱用成人的方式来跟他讲道理。
“我们只是伙伴。”萧玖却是道。
他否认了朋友这个定义,谢昱清楚的感知到,眉头一皱,想不通朋友和伙伴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
不可避免的,他又想起在席间发生的事,那时,萧玖就提前告诉过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让他不要插手。
萧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大师兄,前些时候老师与我们讲过一个人写的文章,写的是有关屠夫的故事。”
正想的入神的谢昱,叹了口气,以为他在岔开话题,却还是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是,燕国徐夫子写的《蒙屠》。”
这篇文章他看过,自然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
“一个屠狗的屠夫终日生活穷苦,有一天,他遇见在刑场斩首犯人的刽子手,两人相谈甚欢,得知刽子手每月收入远高于他,他便想转行不再杀狗,而是杀人。”
“于是,他当上了刽子手,生活得以改善。可有一日,他又看到高坐在堂上,发布命令的县官,他又想坐到那个位置上。因为在他看来,同样都是杀人,刽子手却只能当一个斩人头的工具,而县官却用一块令牌就能决定人头去留。”
“同样都是杀人,两者有何区别?县官的待遇凭何高过自己?”说到这儿的时候,萧玖笑了,继续徐徐讲述道,“后来,屠夫杀了县官,以为自己比他厉害,也能坐稳那个位置。”
“可他错了……”萧玖脸上的笑容渐冷,眸子里也是一片幽深,叫人看不懂的复杂,“事情败露,他也被处斩。他以为杀人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一切都靠杀来实现。可不知为什么而杀,大脑空空如未开智的孩童,由此可见愚昧。”
“于此,篇名便为《蒙屠》。”
谢昱不知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讲这个故事,捏了捏眉心,感觉头痛,“小九,你自幼聪慧过人,老师和我都担心你误入歧途。十三公子之事,当是不该。”
心里犹豫半晌,他最终还是这样说了。他是萧玖大师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犯错。
萧玖却摇着头,“大师兄,你还是没懂。”
“嗯?”
谢昱不解。
昔年老师也曾与他们讲过这个故事,他们听罢亦感唏嘘,他不懂什么?
“杀狗的屠夫,为什么会跑去杀人?”
“杀人的刽子手他是否会杀一辈子人?”
“屠夫又为什么要杀县官?”
萧玖连问了三个问题,每个都看似简单易懂,却蕴含人心最深处的复杂,嘴角的笑意味深长,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这样对谢昱道,“一切……都为权势啊。”
“若为权势,屠夫不再是屠夫,而是一个小兵,他是否会因这杀害将军?
“若屠夫是一个打杂的仆从,他是否会有朝一日因想过主人的生活,而篡夺主人之位?”
“普通百姓、贩夫走卒,就是街边的一个乞丐,也是有一个翻身为主的野心的。”
“因为没人想要屈居人下,向上者生,向下者死。活的好和好好活着,从来不是一回事。”
谢昱的额上不知不觉冒出冷汗,呼吸也变得沉重,看着面前的萧玖目光有些发直。
“在这个世道,上下尊卑,主从之位相互掣肘,谁能保证今日下者,就没有一天会翻身将压在他头顶上的人统统掀翻……”
“大师兄啊,目之所及的强弱永远只是一时,不会是永恒。你要用心去看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
一长一幼面对而坐,萧玖最后笑道,而后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这时,谢昱才醒过神,发现马车已经停了,而萧玖也到地方了。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只见半昏暗的天色下,身量不长的小少年背对着他一步一步向门内走去,那背影是如此渺小,可却将谢昱的心神全付吸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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