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问到的萧玖躬身跪在原地,双手自然的放在膝上,身姿挺直,面色甚是平静。
“敢问大王是何人说的这话?是天上来的神仙,会神机妙算,料到我将来会是乱臣贼子?”
“还是人间凡事算到九分,其实一分不准的神算说我将来会谋反?”
萧玖说着说着笑了,也不管旁边有人听到他的话后瞬间瞪大的双眼。
“这可真是臣听过最好听的笑话。人若知后事如何,当永不会有行差踏错之时,既如此,敢问此人可知自己后事如何?既如此,人间又会少多少不平事,那这人倒也算是做了好事。”
半是嘲讽半是玩笑的语气说完,引得在场好几人想笑,周武嬉当然也忍不住。
难得有人能将魏奚和嘲讽的如此厉害,怎不让他高兴。
“咳……”
有人忍不住咳了咳,直到……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萧上造能言善辨,老朽正是大王口中说的那个人。”
萧玖脸上的笑淡去,侧目朝右首的老人看去,先是沉默,后问,“国慰大人因何觉得我会是乱臣贼子?”
“我萧玖,从未做过一件不利于国与民之事。”
他低下头,少年人满身狼藉的跪在那里,很平静的语气,却郑重而认真,好似还带了一点委屈。
也是此刻,才叫殿内诸多儿孙绕膝的大臣们恍惚想起,萧玖……也才是个少年,和他们儿孙差不多的年纪,却已在战场上走过数个来回。
魏奚和平静的注视着众人眼中的少年,“这也正是我所不解之处,除杨国斯外,你是第二个让老夫看不透的人。”
因为看不透,所以便觉得他危险。
他相信萧玖所说的话,却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直觉。
萧玖叹气:“我倒不知自己还有这能耐。”
魏奚和直言:“老夫曾辅佐三代君王,到了大王这儿是第四代,在老夫心里,没什么比大齐江山稳固更重要。”
他看向周武嬉,拱手一礼,“请王赐鸠酒予萧上造。”
满座皆惊,谁人也没料到魏奚和真的心铁到如此地步,宁愿落人口舌也不放过萧玖。
萧玖低头沉默,魏奚和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你若甘愿卦死,老夫便信了你的赤胆忠心,待你死后,老夫亲自去你灵前赔罪,并向大王请旨为你追封,来世再还你之债;可若老夫今日确实是给齐国除去一个天大的祸患,吾虽死无撼!”
江臻儿紧接他的话,亦是附和,“魏国尉此言有理。萧上造,你也莫要心生怨恨,若你真是赤胆忠心,又何惧这鸠酒之毒?需知,忠臣良将从来不是说说而已,当有实际行动才是。”
她生怕萧玖不明白她的暗示中了圈套,看似劝告,实则提醒。
众人的目光看向萧玖,都在等着看他如何抉择。
萧玖看了眼上首的江臻儿,然后低下了头,而后竟忍不住笑了出来,转头道,“国尉大人真是好口舌,我不死便是不忠,这是世间哪来的歪理?”
少年突自站起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殿内之人一跳,隐藏在殿侧的士卒也在瞬间拔出了刀,只待萧玖一有威胁到其他人安全的举措便立刻动手拿下。
江臻儿柔柔笑着的脸上,表情未见分毫变化,拢于袖中的手却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她只盼,萧玖能懂她之意……
却见少年站起来后仍是止不住的笑了两声,笑声中三分悲凉,四分凄然,而后慢慢的收了声,他站在大殿中央,孑然一人,如雨中之戈,风吹不倒雨压不弯,却也如满庭芳草中唯一的一株向阳之花。
“罢了罢了,我不过一微末出身的小子,一无家世,二无背景,能走到今日全赖我王信任,萧玖亦心感念之。”
“但今日既有人咬死了我将来会于国不利,非要我死,那我又如何能令我王难做。这条命,谁想要便拿去吧……”
他似无所谓道,像是无可奈何的认命,又带着被逼到穷途末路生生作出的选择。
众人一诧。
只听萧玖高声一喝,“上酒!”
魏奚和眉头皱在一处,忍不住迟疑,“你真愿饮此酒?!”
“吾有一腔真心愿报君王,奈何只有一死才能证之,空有才华,徒之奈何?”
说罢,他斜目看向魏奚和,慢悠悠的说道,“就是不知道,国尉大人的这一腔忠心到底是忠于君,还是忠于国了。”
魏奚和脸色一滞,僵在了原地。
周武嬉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寺人端着一樽酒到了萧玖面前。
在满殿诸人的注视之中,萧玖朝酒杯伸出手去,公孙胜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脸色阴沉的可怕。
“你真的想好了?这可是鸠酒!鸠毒无药可解!”
萧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酒。
只见他平静的回望公孙胜,或许是人之将死,他装出的三分淡然也变成了七分,他微笑,“公孙兄,你待我之深恩厚谊,只能来世再报了。”
恰是这时,公孙家主上前强硬的拖着公孙胜往一边去,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对萧玖的敬意,萧玖眼中的坚定和视死如归任谁都能看出来,谁都不能左右他的决定。
公孙胜或许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沉默着任由他父亲将他拉至一边。
他曾想,萧玖但凡表露出一点的犹豫和不情愿,他就……他就……
内心的想法戛然而止,他终于不甘愿的承认,今日针对萧玖的死局,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救不了萧玖。
同样有此感受的还有周武平,他默默跪坐在旁,泣不成声。
公孙胜眼睁睁的看着萧玖端起那杯鸠酒,而后,朝着上首的君王遥遥一敬,没有丝毫怨恨、也没有丝毫不甘的饮下了那杯酒。
周围一片安静,有人不忍再看,心道可惜,纷纷低下头去。
然安静不过数秒,只听坐在上首的周武嬉竟激动的叫了一声“好!”
周武嬉从王座上站起来,三两步奔到萧玖身前,一把握住他的胳膊,“萧爱卿当是我齐国一顶一的大忠臣啊!”
萧玖睁开了眼睛,表情有些茫然,像是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没死。
江臻儿从玉阶上袅袅走下,语气里也带了三分笑意,“萧上造想是还不太明了。大王乃是旷世明君,岂会错杀忠臣?那鸠酒啊,不过是杯无毒的水酒罢了。”
经由她解答,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先前三人去偏殿说的试探之法,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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