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钦眼帘低覆,那缕若有似无的笑犹衔在唇角,平心静气地告诉她:“你我已拜堂成亲,你若想维护夫妻关系,大可明明白白地来找我,不必让方嬷嬷来带话,更不必费这么多心力去讨好她。”
“你说什么?!”曲小溪嚯然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楚钦。
他的话她听明白了,说得虽文雅,翻译过来却是:女人,想勾引我你可以直说,不必这样拐弯抹角地玩手段。
曲小溪大无语,无大语,一时简直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解释也得解释。
两人对视片刻,曲小溪扯动嘴角,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殿下误会了……”
楚钦挑眉,一脸“让我听听你如何狡辩”的样子。
曲小溪平复心神,坐了回去,一脸认真:“我与殿下不曾圆房这事,是我透给方嬷嬷的不假。因为我想她是殿下的乳母,殿下又尊着她敬着她,她便是府里正经的长辈了,这种事自然该让她心里有数才好!否则——”她怯怯地看他两眼,“否则万一她以为我们已然圆房,过几个月就开始催生了,到时我该如何自处?”
楚钦凌厉的眉心微不可寻地一搐。
曲小溪继续道:“至于我讨好方嬷嬷,那与殿下并无什么关系。一则是王府账目繁复,我初来乍到又要尽快上手,不得不向方嬷嬷求教;二则……今日殿下与我一同归宁,我家中的情形殿下也见到了。我自幼没得过什么长辈关怀,眼下觉得与方嬷嬷投缘,就对她格外依赖些。这与旁人都不相干,是我自己在弥补儿时的缺憾,殿下不要误会了。”
她说得轻声细语,是时下女子最常见的温柔模样。楚钦心底却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这张温柔灵巧的皮子下有一种他不曾见过的通透与力量。
他怔忪一瞬,转而抿笑:“那我倒不大明白——你已是我的王妃,对我不曾上心,宁可与方嬷嬷朝夕相处,是想怎么过日子?”
说罢他顿了顿:“莫不是另有心上人?”
“……倒也没有!”曲小溪赶忙否认。她没料到楚钦思维会这么跳跃,好生懵了一下才重新定住神,平静地问他说,“殿下并不喜欢我,对不对?”
他神情凝滞。
她只当是自己的直言相问让他尴尬了,自顾说下去:“殿下早已有宠妾在侧,娶我为妻只是父母之命,这我都明白。我不想去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很愿意为殿下打理好后宅。若殿下非要问日子怎么过——那便是殿下在外从政为官,我打理内宅田庄商铺,殿下只当我是个……是个和殿下分工明确的同僚,或者……或者好兄弟,这样岂不是很好?我们都会很轻松,侧妃也不必视我为敌了。”
她说完,觉得自己真是贤惠上天了。
——这世道讲究的不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妻子宽容大度不争宠”?她这番话简直是道德楷模,男人心里的标准好妻子啊!
楚钦干咳一声,低眼喝了匙汤,遮掩心中的诧异。
他心下几乎被她说服了,觉得不错。可理智之余,又有一股莫名的不忿涌动,让他有火发不出。
又饮了口汤,他掩饰局促:“这样也好,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发完言刚重新拿起筷子的曲小溪僵了僵,迟疑了一息,盯着他探问,“殿下吃饱了?”
“嗯?”他抬眸,方见她伸出去的筷子探到一半,堪堪悬在那盘芙蓉粉丝蒸虾上。
“咳。”楚钦窘迫得又咳了声,“随口一说,王妃慢慢用。”
这还差不多。
曲小溪的筷子落下去,又夹了个虾到碟子里,摘去虾头慢慢享用。
芙蓉粉丝蒸虾是搭着切得细碎的蒜蓉、跺脚一起蒸的,这两样东西跟许多海鲜河鲜都是绝配,搭上粉丝更是美味加倍。
她慢条斯理地吃了好几只,又就着肉香四溢的酱方再吃了几口米饭,最后还喝了一小碗炖出了一层金色油脂的鸡汤,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
楚钦早就吃饱了,但是碍于规矩,他若放下筷子她也不好再继续吃,一双筷子就一直执在手里。眼下见她终于将筷子放下,他也无声地一放,问她:“吃好了?”
“嗯。”曲小溪拿起帕子擦了嘴,又接过宦官奉来的清茶漱了口,立身一福,“我先回去了。”
“有劳王妃了。”他客气颔首,她就向外退去,退开两步才转身继续离开。
“王妃。”她刚行至门口,他又唤她,她驻足,听到他说:“王妃既说要打理商铺田庄,本王可真想好好看看王妃能打理出什么名堂。”
他的话抑扬顿挫,激得曲小溪头皮一麻。待品出他话里的滋味,她心里惊爆出好大一声“草”。
他根本没信她方才的话,只道她还在欲擒故纵。若她不搞出点名堂,便在侧面证明她先前就是打了他的主意,却在这里嘴硬不肯承认。
曲小溪心底划过杨笠的那句“他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神情复杂地转过身,视线落在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上。
——好吧,她承认他并不普通。若不是实在没心思争宠,他完完全全就是她的菜。
但他也大可不必这么自信!!!
她绝不会让他看笑话。
因为楚钦的最后这番话,曲小溪回芝兰阁的时候头都大了,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暴躁。方嬷嬷只道她是先归宁又下厨累着了,立刻张罗着下人们服侍她上床歇息。
待得下人们告退,方嬷嬷就在旁边替她吐槽:“归宁原就累人,殿下还非让王妃这个时候下厨,忒不懂事。王妃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奴婢就替王妃说他去!”
“嬷嬷别去……”曲小溪赶忙将她拉住,想了想,却不好将实情托出,只笑道,“殿下没逼我,是我自己没多想就应了下来。况且殿下爱吃我做的菜我也高兴,嬷嬷别说他!”
“唉……”方嬷嬷复杂地看着她,心里又欣慰又心疼——看看,小姑娘多懂事多体贴啊,还是男的气人,挺大个人了不知道照顾妻子!
不过曲小溪这一夜睡得倒很好,或许真是累着了,房中光火一熄,她就坠进了梦乡。一夜稀里糊涂地做了好些梦,一会儿是曲家一些乱七八糟的过往,一会儿是楚钦歪在廊柱上悠然说话的样子。
天明醒过来时,她脑中只一片睡痛快了的清爽。
等到用膳时想起楚钦昨晚的话,她就又不太清爽了。
前几日她看账原也发现一些棘手的问题,本是想不疾不徐地慢慢打理清楚,楚钦那副等着她栽跟头的模样却让她压力倍增。
她得尽快着手办正事了。
尤其是田庄的事。寻王名下的各处商铺基本都在正常运作,虽说有赚有亏,但没什么大毛病,田庄上的账却怎么看都不对劲。
整整一个上午,曲小溪一边跟着继续方嬷嬷看账,一边一心二用地琢磨该当如何是好。临近晌午时灵机一动,她忽而问道:“嬷嬷,先皇后既有端王与咱们殿下两个儿子,端王名下是不是也有不少先皇后昔年留下的田庄商铺?”
方嬷嬷略微一怔,遂点头:“是。但端王自有身体不好,总觉得自己……时日不会太长,在咱们殿下出来开府后,就将手里的许多东西给了他。现下他自己留下的,应该已是远远不及殿下手里的多了。”
“这不妨事。”曲小溪笑了下,又问,“近来端王府可有什么大事么?若是无事,我想写个帖子,去拜见端王妃。”
方嬷嬷了然:“王妃是觉得田庄的事情棘手,想去找端王妃取取经?”
曲小溪点头称是,接着细细解释说:“我那日进宫向皇后娘娘问安就见了端王妃,她邀我得空时去府里坐坐。虽说那只是客气话,可她作为长嫂开口相邀,我这新过门的弟妹还是要去一趟才像话。那既然去都去了……拿这田庄的事说一说不是正好?也正可多个话题,免得大眼瞪小眼的没话说。”
方嬷嬷笑起来:“端王妃行事一贯得体,可不会让您与她大眼瞪小眼的没话说!”继而认真想了想,颔首道,“但王妃想去议一议这事,也不是不行。端王夫妇一贯护着咱们殿下,府里若有难处提到他们面前,他们不会不管。”
曲小溪听她这样说心里就有了底,便姑且放下账本,提笔去写帖子。
各府间走动的这种拜帖都很套路,多是客气话,除非真有什么要事要仔细斟酌个中关系,否则写起来都不费什么脑细胞。
曲小溪于是写得一气呵成,写罢请方嬷嬷过了目,便着人送了出去。
两府之间离得不远,不过多时,差出去的宦官就回来禀道:“端王妃随时得空,您若愿意,明日就可登门。”
“明天?”曲小溪有些意外。
京里面送贴请客惯有规矩,提前三天或以上是正经八百的“请客”,提前两天则是有些赶趟的“叫客”,当天才着人,那就是颇具凑数意味的“提溜”。
可眼下却不一样,眼下这帖子是从她这里送出去的,而非端王妃主动递帖请她。端王妃回话说让她明日就能去,表露了一种对待自家人的亲近,就像是在说:我家大门常打开,你爱啥时候来啥时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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