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溪颤抖的嘴唇僵住,瞪大了眼睛。
她自然知道,楚钦在胡说八道。
于是她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顺着他胡说八道。
过去十五年察言观色带来的经验告诉她,还是顺着他好。他一个恶名远播的亲王,得罪了没什么好下场。况且若不顺着他说,继续刚才的话题,她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曲小溪哑了哑,便道:“我……没什么要说的。”
“那你先睡。”楚钦含着一抹淡笑,起身,“我去看看方嬷嬷。”
语毕他就干脆地离开,曲小溪仍自愣在那里,愣了半天,猛吸口气。
继而怒瞪甜杏:“他在这里,你也不告诉我!!!”
甜杏瞠目:“姑娘哪儿给奴婢说话的机会了……”
曲小溪理亏地扶住额头,揉了揉太阳穴,定住心吩咐:“你交待下去……让上下都当心点,若他找咱们院子里的人的麻烦,不论是谁,都赶紧来跟我回话。这是我说错了话惹的麻烦,不要别人替我顶罪。”
“知道了。”甜杏福了福,坐回床边,仔细打量曲小溪的脸色,“姑娘还是气色不好,大夫说是气血虚,开了药膳,姑娘要不要先吃些?”
“行,传膳吧,我吃点。”曲小溪随口应了声,心思依旧沉浸在得罪楚钦带来的暴躁中,皱着眉道,“你先跟我说说都出了什么事,殿下到了之后都干什么了?”
甜杏回首递了个眼色,示意不远处侍立的小宦官去给曲小溪传膳,继而转回头,思索着道:“殿下没干什么。昨日赵文康回府禀了话,先是方嬷嬷赶了来,后半夜到的。殿下到的时候已是天明,直接来了姑娘屋里守着,先问了问事情始末,方才见大夫又来诊治,就问了姑娘的病情,别的没什么了。”
曲小溪紧张追问:“没找佃户的麻烦?尤其是我问过话的那家……没事吧?”
“都没事。”甜杏摇摇头,“许是还没顾上。”说罢她小心地看了眼曲小溪的脸色,又说,“说来……殿下会这样赶来,奴婢倒有些意外,姑娘不觉得惊喜么?”
“呵。”曲小溪干笑,“惊是有的,当然惊!”
刚才都快把她吓死了。
但喜没有。
甜杏抿唇:“奴婢探了阿宕的口风,阿宕说……殿下出来时只说是不放心方嬷嬷,到了庄上却是先来您这里的,这才刚往方嬷嬷那边去。”
曲小溪一滞,屏息静想片刻,斟酌道:“那应该就是为了方嬷嬷吧。先皇后早逝,他是方嬷嬷带大的,自然感情深厚。只是我这个王妃晕了过去,方嬷嬷急着赶来也是为着我的事,他绕过我不管也不像样……”
她一边斟酌一边缓缓说着,带着几分自言自语的味道,说服了自己。
甜杏顺着她的话想想,觉得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反倒有些替她失落。
曲小溪心不在焉地躺回床上,懵了一会儿,翻了个身,脑海里又回荡起了那佃农说的话。
她没什么心思多想楚钦,还是庄上的事更值得她费神。
别苑北侧的小院子里,楚钦刚到的时候外头的宦官就进屋回了话,却很快折出来告诉他说方嬷嬷连夜赶路累着了,正在补觉。
他只好去厢房等,直至过了晌午,才听闻方嬷嬷起了身,身边侍候的下人来替她告罪说:“有劳殿下多等,嬷嬷说她尽快梳洗,一会儿就可请殿下进去了。”
“不急。”楚倾颔首,眉目清朗平和。
殊不知,正起身的方嬷嬷正在房里皱着眉头骂:“连夜追来,我当他是开了窍,谁知还是糊涂!王妃既已醒了,他还来我这里耽误工夫做什么,还不去守着王妃?!”
身边的小丫头锦雀不敢接话,见她洗了脸,默不作声地奉上帕子。
方嬷嬷草草抹了把脸,带着火气坐到妆台前,锦雀又拿起木梳,帮她梳头。
方嬷嬷猛拍桌子:“他是不是装傻装得久了,索性真傻起来?王妃多好的脾气,他还能不知如何同王妃相处不成?”
锦雀死死低着头,一下下帮方嬷嬷梳头。
梳头梳妆更衣,前前后后忙碌下来少说也花了两刻,方嬷嬷终于骂够了,落座到茶榻上,接过茶盏抿了口:“去请他进来吧。”
语毕,眉头终于舒展了三分。
不多时,寻王步入房中,垂眸一揖:“嬷嬷。”
方嬷嬷摆摆手,睇了眼茶榻另一侧,神情还算和善:“殿下坐。”
楚钦坐定,方嬷嬷压着不满打量他:“听闻王妃刚醒,殿下就来了奴婢这里,一直等到现在,是有什么急事?”
楚钦淡声:“是。”
方嬷嬷不料他还真有急事,愣了下:“何事?”
楚钦笑笑:“这庄子我从来没来过,此番又来得急,顾不上事先做什么准备,但王妃病着,我又不能即刻回去……”他说着,睇了方嬷嬷一眼,“还劳嬷嬷想个合适的住处给我。”
语毕,二人相视一望,方嬷嬷呼吸凝滞。
只一个眼神,母子之间自有一股心领神会之感贯通,直令方嬷嬷又惊又喜。
她还道他在犯傻,原来是她自己傻,他一直是个狐狸。
她看着他笑了两声,摇摇头:“正因殿下素日不来,这庄子修得没多讲究,奴婢来时四下里看了,修得像样些的院落也就两处,一是王妃那里,二便是奴婢这里。殿下要住……奴婢可将这一套腾出来。”
楚钦温和推辞:“那怎么好意思。您是长辈,理应住得好些。”
方嬷嬷垂眸:“若殿下这样想,就只能……与王妃同住去了。不过也罢,奴婢去王妃那屋看过了,床是正经的床,睡两个人都宽裕。你们又是夫妻,这么住也没什么不妥。只是王妃病着,殿下要与她同住,不免要费些心神照料她。”
楚钦和善道:“应当的。”
方嬷嬷微笑:“那就好。”
一旁的锦雀斜斜抬眸,望向阿宕,阿宕回视一眼,撇嘴不言。
母子两个唱双簧呢,一层层铺台阶铺得真好。
都是狐狸。
前头的卧房里,曲小溪仍还虚着,大夫开的药膳她又不大吃得惯,草草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了,抱着被子睡过去,一觉睡到傍晚。
再醒来时,她觉得身上清爽了不少,便让甜杏给她取了白石山庄的名册过来,打算再好好想想庄上的事。
但名册刚接到手里,就被方嬷嬷抽走了。
方嬷嬷皱着眉劝她:“这些事是顽疾,虽然棘手,却也不急这一天两天了。王妃且好好养一养身子,养好了再忙也不迟。”
曲小溪扁了扁嘴:“我闲着也是闲着,干躺着又没意思。”
“王妃若觉得无趣,让甜杏陪王妃出去走走也好。再不然……”方嬷嬷语中一顿,“王妃中午吃得也不多,奴婢煮碗面给王妃尝尝?”
曲小溪一下子坐直,两眼放光:“好!”
方嬷嬷扑哧一笑,便出了屋,喊了两个婢子帮她打下手去了。
曲小溪坐在床上吞吞口水、搓搓手:方嬷嬷做的面,她馋了很久了。
先前闲来无事与方嬷嬷聊天,方嬷嬷感慨曲小溪手艺好,自嘲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做一做苏式的面。
曲小溪对苏式的面略有耳闻,先前去苏州旅游还专门去吃过几顿,顿顿都是味蕾的天堂,让她念念不忘。
因此她一听方嬷嬷提起就很想吃,方嬷嬷却推说自己现下懒了,她若想吃不如让府里的膳房做来尝尝,她尝过却觉得膳房做的不大地道。
今日可好,方嬷嬷主动提出下厨。
曲小溪感受到了身为病号的特权。
很是等了半晌,方嬷嬷终于端着面进了屋。一大碗面被她放在托盘里亲自端着,身后还有两个婢子也端着托盘,盘中皆放着数个小碟小碗。
上午吃药膳吃得不舒心的曲小溪闻到香味眼睛就放了光,赶忙招呼甜杏将榻桌端来。
待得面摆到眼前,她定睛就惊呼:“是大肉面?!”
方嬷嬷不免意外:“王妃真是懂行。”
“这个好吃。”曲小溪衔笑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挑起面来。
大肉面用料朴实,却让人吃着上头。她至今都记得她当年去苏州旅游的时候三天吃了四回大肉面,然后悲惨地因为碳水摄入过多长了五斤肉。
这东西顾名思义,用的是“大肉”,也就是猪肉。专门选用半肥半瘦的部分,切成约莫五六毫米厚、手掌大小的一大片,每碗放上一片。
面的做法又分为红汤与白汤两种,红汤差不多是偏甜一点的红烧口味,肉早已被汤汁炖得透烂,瘦的部分一咬即酥,肥的部分也弹软不腻口,搭着劲道的细面与各色浇头,一口下去能好吃到让人原地升天。
而白汤,就是方嬷嬷做的这种。白汤大肉面色泽浅淡,乍看过去不如红汤勾人食欲,实则做法更妙更鲜。
少了红烧汤汁的遮挡,猪肉原本的鲜美一览无余。倘使觉得白汤不够爽口,加一点米醋就恰到好处,咸、鲜、酥、软混合解腻的酸味与淡淡的米醋清香一起跃上味蕾,曲小溪每次吃都能把汤喝个干净。
曲小溪深吸一口浓郁的香气,挑起一口面搭着肉刚送进口中嚼了两下,就觉得自己病全好了。
被治愈的曲小溪原地还魂,转而又虎视眈眈地看向桌上那一堆小碟小碗。
每一个小碟小碗里,盛着的都是浇头。
苏州人吃面讲究得让人诧异,从朴素的黄瓜萝卜小油菜到卤制的鸡鸭鱼肉、再到现炒的鳝丝虾仁猪肝腰花,全都能拿来当浇头。
在苏州的面馆里,常能看到食客面前放着一大碗面,再摆上七八样的浇头。
曲小溪便夹了自己素来喜欢的响油鳝丝与爆炒猪肝来吃,觉得太荤了,又吃了些黄瓜来爽口,一碗面不知不觉就被她就着各式菜肴吃净了。
喝光最后一口鲜汤,曲小溪冷不丁地一声:“嗝——”
她一把捂住嘴,双颊胀得通红。
古代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发出这种声音是极不雅的。
方嬷嬷仿若未闻,自如抿笑:“王妃吃好了?出去走走?”
“……好。”她赶忙点头,缓解心中的尴尬。
方嬷嬷便示意下人来撤了膳桌,又亲自扶她下床去更衣。
刚走到屏风后,曲小溪就听屏风那边传来了地狱般的声音:“嗯?嬷嬷做了大肉面?”
楚钦悠哉地踱进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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