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溪在赵益身边多年,每一句话都极有分量,此刻一为傅知宁说好话,赵益瞬间笑了:“能为一个单方面的承诺,拒了皇家亲事,的确是正直心善。”

    这句话一出,傅知宁彻底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瞬,贵妃便轻嗤一声:“别不是为了拒亲,自个儿编的故事吧?”

    “……小女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圣上、欺骗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傅知宁忙道。

    贵妃还想说什么,皇后直接笑了笑:“谅你年纪轻轻,也没有这样的胆子,”

    说罢,她看向赵益,“可见臣妾眼光不错,能挑到这样的好姑娘,若是不能成一家人,还真有些遗憾。”

    赵益笑了一声,低头看向傅知宁:“你的三年之约还有多久?”

    “半年。”傅知宁谨慎地挑了个合适的期限。

    赵益微微颔首:“若期限到了那人还未登门,你亦没有心上人,那朕来为你赐婚如何?”

    这便是半年内都不会逼她的意思了……不对,应该是只要她半年内寻好了夫家,皇家人便不会多说什么。

    这可是一道无形的免死金牌,傅知宁连忙谢恩:“多谢圣上隆恩。”

    皇后和贵妃对视一眼,贵妃轻嗤一声别开脸,皇后笑容未变,当着众人的面取下镯子:“知宁,过来。”

    傅知宁一脸受宠若惊:“这、这……娘娘不可啊。”

    “这有什么不可,你只管过来。”皇后笑道。

    傅知宁忍不住看了眼赵益,见他没说什么,便低着头走上前去。皇后笑着为她戴上镯子,通透的翡翠泛着细腻的光,素雅又不失高贵。

    “真是好看,”皇后慈祥夸奖,“圣上你看呢?”

    赵益闻言扫了一眼:“的确不错。”

    “多谢皇后娘娘。”傅知宁垂下眼眸,只想尽快应付过去。

    贵妃闻言也不愿落了下风,当即从头上取下一支珠钗:“皇后娘娘都赏了,臣妾若是不赏,岂不是显得小气?”

    “贵妃娘娘不必破费。”傅知宁没想到这也能挑起她的胜负欲,顿时有些头疼。

    “拿着吧,本宫有圣上宠爱,不至于缺了珠钗戴,”贵妃说完,还不忘同赵益撒娇,“是不是啊圣上?”

    赵益顿时被哄得哈哈大笑。

    傅知宁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将东西接了,然后规规矩矩后退三步,又是一阵奉承后,总算被特赦回倚翠阁。

    从大殿出来的一刹那,凌冽的风扑面而来。傅知宁打了个激灵,心底却是欢欣异常,下台阶时一个没忍住,并起双脚一下一下往下跳。

    跳到第三格时,身后传来夹杂着风雪的声音:“地面湿滑,傅小姐当心。”

    声音凌冽莫辨,如兜头冷水将她浇个透心凉。傅知宁僵着后背,慢吞吞地回头看去,对上如远山般深邃的眼眸时讪讪一笑:“掌印大人……”

    刚唤了他的名字,余光就瞥见一道熟悉身影,她愣了一下看去,猝不及防看到了四皇子赵怀谦,此刻正从小路往大殿走。

    对视的瞬间,赵怀谦微微一顿,接着将食指印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这就走了?那他来是干嘛的?傅知宁不明所以,不由得看得久了些。

    “傅小姐?”百里溪的声音响起。

    “嗯……嗯?”傅知宁一回头,瞬间对上他古井不波的眼眸,愣了愣才想起自己此刻的处境,连忙又低下头去,“掌印大人。”

    “咱家送傅小姐回倚翠阁。”百里溪不紧不慢道,似乎并未发现小路有人来了又走。

    傅知宁忍不住偷偷瞥一眼小路,确定无人后这才讪讪开口:“怎么好麻烦掌印……”

    “走吧。”百里溪接过宫人的灯笼,缓缓朝着夜色走去。

    傅知宁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还是跟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思绪无法自控地发散。她这段时间见百里溪的次数,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要多,大部分时候都像现在这样,跟在他的身后,随他从宫殿这头,走到宫殿那头,看到的永远都是他的背影。

    ……背影挺好的,至少不用太紧张。傅知宁默默舒了口气,紧张感稍淡后开始注意周围……这条路似乎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傅知宁一瞬间又紧张起来。

    他要带自己去哪?内狱还是司礼监私牢?是终于报被砸雪球之仇了吗?傅知宁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手和脚都冰冰凉,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百里溪突然回头,她顿时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时脚一软,百里溪伸手去扶时已经晚了,她已跌坐在地上

    “嘶……”傅知宁压到脚了,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百里溪沉默许久:“傅小姐很怕我?”

    “……不怕。”傅知宁睁眼说瞎话。

    百里溪没有多言,将灯笼放到一边后单膝跪下,伸手便要去抓她的脚。傅知宁赶紧往后撤了撤,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傅小姐是为抄经而来,若是在宫里受伤,可就不吉利了。”百里溪抬眸。

    傅知宁讪讪老实下来,被他抓住脚腕时也只是轻轻一颤,没有再挣扎。

    百里溪垂着眼眸,隔着袜子仔细检查是否伤了骨头。傅知宁大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怯怯看着他。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生得极好,眉眼骨相皆是一绝,即便如今时过多年,再看他心境已经与从前大不同,可依然不能否认,他真的很好看。

    若当年百里家没有出事,他早该娶妻生子了吧,也不知道何人能配得上她的清河哥哥。傅知宁思绪发散的瞬间,他的手指突然用力,傅知宁轻哼一声,刚要说什么,突然觉得这力道和触感都很熟悉——

    除夕那晚,她在梅树下扭伤了脚,那人也是这样给她按的。

    傅知宁怔怔看着他,心底生出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也正是因为太过荒唐,她竟然觉得可笑。

    “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他缓缓开口。

    傅知宁后背一紧:“嗯?”

    百里溪抬起眼皮看向她,漆黑的眼眸在灯笼的照亮下隐有流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置起气来,可不是你一个故事能劝退的。”

    傅知宁干咳一声:“……小女方才句句属实。”

    “真要以身相许?”百里溪反问,一向无喜无悲的眼底透着些许玩味。

    傅知宁直觉这个问题有诈,可事已至此只能认真回答:“真的。”

    百里溪为她整理好裙摆,挑着灯笼站起来:“没有扭伤,许是鹅卵石咯了一下,涂些药膏就是。”

    傅知宁还在呆呆地看他,盈盈眼眸仿佛泛着微光。

    百里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要咱家扶您起来?”

    傅知宁回神,连忙站了起来,接着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他——

    没有哪个刽子手,会帮死囚检查小伤吧?更何况他还提醒自己不要高兴太早……虽说这句有点像威胁人就是了。

    傅知宁犹豫许久,还是决定问出来:“掌印大人……不怪小女?”

    百里溪面色平静,为了配合她的步伐刻意放慢了脚步:“为何要怪傅小姐?”

    “就、就今日傍晚之事。”傅知宁小心谨慎,尽可能不描述清楚。

    百里溪垂着眼眸,看灯笼的萤火之光:“不过是一场意外,傅小姐不必介怀。”

    “那……我们怎么没走先前的路?”傅知宁绕了几个圈,还是决定直接问。

    “因为先前那条路上的污雪已经结冰,为免摔跤只能走这条已经清理干净的路,”百里溪颇为意外地看向她,“傅小姐以为呢?”

    “……小女也是这么以为的。”傅知宁硬着头皮回答。

    百里溪唇角微扬:“可惜,傅小姐还是摔跤了。”

    傅知宁假装没听到。

    两人一前一后慢吞吞地往前走,花费许久的时间才走到倚翠阁门口。

    “傅小姐,进去吧。”他说。

    傅知宁应了一声,低着头往院中走,快走到倚松房门口时,她若有所觉地回头,就看到他还挑着圆圆的灯笼站在门房下,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方向。

    灯笼散着昏黄的光,灯下是一小片圆圆的黑,而他整个人在光与暗之间,即便有点点火光,也无法将他与黑夜分割。

    傅知宁心口一疼,倏然想起他连中三元骑马游街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身着红色状元袍,高坐于汗血宝马之上风光又英俊,就连旁边的探花郎都要逊色三分。她挤在人群中笑着与他招手,看到姑娘们朝他丢手帕,虽不知是什么意思,却也学着给他丢东西,没有手帕就丢糖块,糖块丢完丢荷包,就在要拔头上的绒花砸他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看过来。

    “回家去,练十页字。”

    一晃眼,竟也这么多年过去了。

    傅知宁无声地笑了笑,对着还站在门前的人福了福身,扭头回了房间。

    百里溪面色平静地看着房门关上,看着窗上亮起烛光,又看着烛光覆灭,许久才转过身去,拿着已经快要熄灭的灯笼彻底融进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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