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大夫坦然自若,像是松了口气,道:“大姑娘聪慧过人,想必也不用在下多说,夫人面无华色,气血混乱,身体已成蒲柳之姿”。

    猜想到是一回事,亲自听到又是一回事。

    垂在双腿上的玉手紧握成拳,头微微垂下,乌黑修长的睫毛有些湿润,纤细之躯颤抖着。

    她声音沙哑,说出来的话磕磕绊绊的,已经是极力控制着自身的情绪。

    “若有办法医治,邓大夫尽管开口,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望,沈姝愿不惜一切代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更阴沉了,黑沉沉的天空就像要往下坍塌一般,雨势渐大,竟下得一发不可收拾。

    水榭上只剩沈姝一人,看着水面上溅起的水花,只怕回望雨轩的路不易,鞋袜肯定会淋湿大半。

    沈姝在府里走了许久,大大小小的院子,最是熟悉不过的假山庭院,却是越看眼眶里的泪水越是止不住地要顺着脸颊落下来,像是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若是有人经过紫荆园必定能听到女子细细密密的抽泣声。

    角落里沈姝缩卷着身躯,一把油纸伞就这样斜靠在肩上,任凭裙摆垂在地上被雨中污泥溅染。

    脑子里都是邓大夫惋惜下才说出的那八个字。

    “忧思成疾,油尽灯枯”。

    等沈姝拖着湿透的身子回到望雨轩,在月门就听见秋实在屋里轻声责怪的话语。

    “春华也真是的,怎么还没把姑娘接回?”。

    似乎听到雨滴打在油纸伞的声音,秋实以为是春华等人回来了,她一手拿着净手盆,一手掀开帘幕,责怪道:“可把姑娘接回…”。

    “哐当”一声,秋实手中的盆掉落在地上,她声音沙哑,眼睛竟红了,惊呼道:“姑娘?”。

    一个时辰过去。主卧榻上,沈姝被面被裹得实实,秋实和拾花一会又是端着姜茶过来要她饮下,一会又是塞了几个汤婆子在她手中,火盆里的碳烧的红彤彤的,屋里自然热了不少。

    远远便能听见春华紧张的声音,她慌张问道:“秋实,姑娘可回来了?我方才找了许久,整个院子都找遍了…”。

    春华比沈姝好些,她只是头发有些水珠,鞋子自然是淋湿了。

    还没等春华进屋里,秋实把人给叫住了。

    “声音小些,可别扰了姑娘午休”。

    “姑娘回来了?那姑娘没淋了雨吧?”,春华朝屋内探了探头,紧张的心倒是放下了大半。

    秋实把她拉到角落,指着她湿答答的衣角,道:“没事,倒是你,赶紧去换身干净衣服,去小厨房领杯姜茶暖暖身子。若是染上伤寒,姑娘可不能让你贴身伺候”。

    闻言,春华道:“那可不能,我还要跟着姑娘给夫人煮药呢!”,说完便小跑着回去换衣服。

    秋实见此叹了叹气,心想着有时候人心宽一些也是好的。

    回到主卧内,原本盖在沈姝身上的被子已被推在一角,她手里捧着绷子,除了那双有些发红的黛眼,倒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

    沈姝手上拿着滚烫的姜茶,看着空白的绷子,道:“这姜茶驱寒暖身,你送些过去给春华”。

    “奴婢晓得”。

    秋实从架子上取下披风直接盖在沈姝肩上,慢慢替沈姝系上披风带子,她脸色平淡如水,却比平常要冰冷上几分,道:“春华比姑娘底子要好上些,淋些雨不怕什么,倒是姑娘,您以后可别再淋着雨回来了”。

    “都听你的”,沈姝喝下最后一口姜茶,估计是被姜汁辣了舌头,她小巧精致的五官挤在一起,把杯子递给秋实,这般乖巧认真又可爱的样子,倒是让还在生气的人气也消了大半。

    自起,沈姝除了去沈老夫人的逸央堂请安和出门理些琐事之外,每天要么在躲在望雨轩管管小帐,要么蹲在露晨阁卖乖缠着沈余氏教她苏绣技法。

    这般热爱专注刺绣的模样,竟让沈府下到扫地的仆人上到沈老夫人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

    翌日一早,外面的雨似乎没有要停住的意思。

    寒雨惊人,箫舒琮披着蓑衣,撑着油纸伞出现在沈姝面前时,她险些没有认出来人。

    箫舒琮深知余源覃极其疼爱这位外孙女,对她的偏爱远高于府内的几位嫡公子。

    在他印象中,沈姝还是一位喜爱好玩的小孩子,性子活泼开朗,十分好动。一经多年再见,沈姝已出落成能独挡一面的人,而这人还是以为女子,汴京里的三元楼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番路途遥远,辛苦箫叔了,客栈住食可有不习惯之处?”。沈姝请箫舒琮上座。

    “多谢表姑娘关心,这汴京城路箫某常走,能替老太爷和表姑娘走这一趟也是箫某的荣幸,大姑娘的病情可好?”,箫舒琮拱了拱手,笑意亲切自如。

    “劳箫叔叔担忧了”,沈姝拿起茶杯,眼眸垂下,瞬间即逝的悲意无人察觉,她浅笑道:“有邓大夫在,母亲自然是会好起来的”。

    “那就好,大姑娘吉人天相,是个福泽深厚之人”,箫舒琮说完,从袖中拿出一枚玉扳指,双手呈上,道:“表姑娘,此次要事第一是为了大姑娘,第二便是太老爷让箫某把这件信物送到表姑娘手上”。

    紫玉扳指,上雕琢了纤细绰约的幽兰草。

    这是沈姝外祖母之件,也是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定情信物。

    扳指玉泽光润,细缝之间不见丝毫灰尘,沈姝甚至能想象出外祖父时常拿它在手中抚摸,思念外祖母的场景。

    沈姝神情恍惚了片刻,看着手中的紫玉扳指,感动之余,有些愧疚,道:“沈姝收下了”。

    “太老爷有话让箫某跟表姑娘说”,箫舒琮脸上潋去笑意,认真而严肃道:“表姑娘有事莫要一人顶着,别忘了您身后还有余家”。

    想起年迈的外祖父时常不苟言笑的模样,沈姝握紧手中的紫玉扳指,哪里还不明白外祖父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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