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沈姝停住了正在拿纸钱的手,她机械般转头看着程卿绚,昔日波澜起伏的浅茶色如今已是寂寞忧伤,前几日巧言令色的小嘴说得程卿绚哑口无言,如今却紧闭成一线,苍白无色的嘴上是一排清晰血迹斑斑的牙印。

    她还是那个她,一样的容颜,只是这一次又不一样了。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程卿绚见了这样的沈姝,他心疼不已,罪恶感越发沉重。

    他想着,要是沈姝下一刻让他以命相抵,他也是无怨无悔的。

    可有人不是这样想的。

    程县公夫人突然把沈姝抱在怀中,怀里的沈姝浑身如同一块高山寒冰一样,怎样也捂不热。

    她话里安慰着沈姝,想去捂热这个小姑娘,可发现沈姝身子越捂越冷。

    这时候,秋实走了进来,她行礼开口道:“县公夫人,程六公子,哥儿,县公大人和老太太有请”。

    程县公夫人走之前,还是放心不下沈姝,安慰了一番,见沈姝毫无动静,她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只能和沈铭祁道:“照顾好你长姐,有什么事尽管托人来问县公和我”。

    看着无动于衷的长姐,沈铭祁只能点了点头。

    夜里,万物寂静。

    春华已经服侍沈姝睡下。

    廊檐下,值夜的春华开口骂人,道:“呸,原先我只觉得程县公夫人一心一意为我家姑娘好,现在看来都是假的,竟假公济私,如今欲盖弥彰还想做个春秋梦,厚着脸皮扒赶着我们姑娘嫁去他家,我们姑娘就不要脸子了吗?”。

    一向不评头论足的秋实,这次也不得不说出了两句不满之话。

    她叹气道:“夫人骨肉未寒,就算是想要替姑娘撑腰,程县公夫人这样做,未免也太有失体统了,我们姑娘的感受又有谁知道”。

    春华愤然不平,尽量降低声音,怕吵到沈姝。

    “我当初真的瞎了眼,还替姑娘高兴,我们姑娘要是真的嫁进了去,虽被供着,但指不定每日只能以泪洗面,还好有老太太,拒绝得好,以后见了他们程家,我们直接把门关了,不许他们踏进一步”。

    话粗理不粗,春华担心的并无道理。

    程县公今日便和沈老夫人提了婚约之事。

    等沈姝守丧期一过,程卿绚便明媒正娶迎娶沈姝为正妻。

    到底是沈府以偌大的代价换了这样的荣誉。

    以如今的情况和程县公夫人的关系,等沈姝嫁过去之后便会被程府好生对待,不会存在婆媳不和等事。

    可那又怎样,别人可能会觉得这是个天大的荣誉,祖上冒了青烟,可沈老太太并不觉得。

    在她看来这是个火坑,把沈姝吞没的火坑。

    以同情博得的地位和夫妻之情,终究不是纯洁的情谊。

    时间长了,伤得最重的还是沈姝。

    是以,沈老太太探了探程卿绚的反应。见他居然并不反抗,言听计从地接受了这门亲事。

    看来程家夫妇是有备而来,势在必得而归。

    见沈铭祁低着头不作声,可眼睛时常往她这儿瞟。

    沈老太太心想,这孩子是担心她这个老太太把长姐所托非人呐。

    如此正好,不枉姝姐儿白疼他一场。

    沈老太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着程县公夫妇二人和程卿绚的面发誓,精神明朗道:“我沈家女子不愿与金明程家联姻,若有违背,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这话一出,程县公脸色黑了又红,红了又黑,不知是被气到了,还是觉得当面被人拒绝之后脸上无光。

    程县公夫人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老夫人,脑子里却一遍又一遍回重复着沈老夫人发誓的词语。

    至于程卿绚,他只能活在深深的罪孽中。

    来之前,他内心已做好接纳沈姝为他枕边人的准备。

    他想,如果不是他,或许沈家姨娘就不会溘然长往,沈姝也不会想现在的模样。

    现在,她估计更狠他了!

    程县公一家来沈府东院吊唁之事只是小小的插曲。

    紧接而至,让人意料之外。

    锦阳长公主身边的乳娘,杨嬷嬷竟坐着长公主的车辇亲自替长公主来给沈府送丧葬用品的结络和彩帛等。

    要知道,锦阳长公主一直深居简出,连宫廷夜宴都甚少出席,如今居然派杨嬷嬷走动,实属罕见。

    这还不是最意外的,在同一时间,沈府东院门口还停了另外一辆马车,马车上的灯笼写着“杨”字。

    从马车里下来了一个男子,男子苦着张脸从马车一跃而下之后,赶紧伸手扶着从马车出来的中年贵妇。

    大家一惊,这不是镇北国公府的杨夫人和六子杨世绅吗?

    他们身后还紧跟了两家马车,等马车门帘被揭开,出来了一位纱衣僧人。

    两府马车停在一处自然少不得打招呼。

    “许久未见杨嬷嬷,不知长公主凤体可还安康?”。

    “有劳夫人牵挂,长公主一切安好”。

    “那便好”。

    杨嬷嬷眼尖,正眼瞧了眼能让杨六郎拘谨着性子又热情款待的纱衣僧人,这一看,她心里吃了一惊,然又面不改色地和杨夫人聊了几句,这才叫小斯前去通报了家门。

    前有金明开国县公程家,后有长公主和镇北国公府,一位从五品官员夫人逝去竟有这些皇室和世家大族前来吊唁,沈府还真是深藏若虚。

    这让沈府西院看了,又暗自咬碎了牙。

    这日,长公主府。

    杨嬷嬷一回来直接到容和县主院里复命,这会正站着等这位沉默半宿的小主子发话。

    容和县主凝脂玉指执笔,潇潇洒洒挥墨,神情自若却又暗含几分张狂。

    若是让沈姝看到这一幕,定会大吃一惊,暗想这简直就是女版的沈云锡。

    杨嬷嬷眼见墨汁渐干,动手研磨,问道:“姑娘为何对沈家大姑娘如此另眼相待?”。

    容和县主闻言,笔一顿,这才笑了笑,有些漫不经心,反问自己道:“为何呢?”。

    “大抵是身不由己,又不得不挣扎存活,如同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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