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沉没有停住脚步,吞下三五枚益气回灵丹,一边修补灵气亏损,一边朝着远离守墓人的方向飞掠而过。

    与方才黄沙千里,赤日不落的空间天地不同,此地四处都是高耸的山峰,峭立的山峰所显露的石壁皆为灰色;四周草木森森、叶脉墨绿。

    郁郁葱葱之中诡异沉淀着死一般的沉寂。

    仿佛是生与死在无声交织高歌。

    小狐狸的声音模模糊糊,他不敢停下,捻诀在身前仔细凝神屏息。

    “没有,”他低声回应,还以为是听见了镜隐的声音。

    乌云遮蔽了高悬于空的太阳,昏沉沉天色突显了这方天地诡异的安静。

    沈墨皱起毛茸茸的眉毛,神色有些严肃再次确认:“真的没有?”

    可是他明明就听得非常清楚啊!

    拙沉身形一缓,再一次察觉一二,而后摇了摇头:“你听到了什么?”

    沈墨凝神,想听清楚刚刚再说什么,但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好似那诡异的声音从未出现,有些懊恼摇了摇头:“能听清是有人在唱歌,但刚刚一时紧张……没听清楚再唱什么,现在好像没有了。”

    “太子殿下,我现在神经有点衰弱,你不要惊吓我。”拙沉翻了一个白眼,飞掠速度依旧保持:“你别是脑子自己有想法,看你紧张给你放了瓦舍歌曲逗趣解闷。”

    在紧张的时候脑子没办法集中精神,循环回忆自己熟悉的歌曲、话本故事也很正常。

    “不是。”沈墨懊恼抓了抓耳朵。

    拙沉听不见,但他确实感受到就是从耳边传来的。

    ‘嘻嘻……’、‘哈哈……’

    突然,好几声尖细的孩童笑声传入耳膜,一直未有停下的意思。

    一定有东西在附近!而且这个东西就盯着他!

    ‘草深纸鸢远,池浅鱼戏前。’

    ‘小哥哥,一起玩嘛?’

    不要!闭嘴!

    “拙沉,他在笑,你真的没有听见吗?”沈墨无助抬眼,小狐狸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绝望。

    拙沉皱眉,他也意识到不对劲,这阴沉的天色、森郁的草木,无不在预告着诡异。凝剑诀在身前,将神识放开,精神扫过每一片枝叶、石缝,他警觉摇了摇头,没有发现任何的痕迹。

    “太子殿下,护住你的精神,”他低声,将灵气覆盖在沈墨身上:“很可能是迷惑性的法术。”

    沈墨运用仅有的一丝灵气,护住自身筑基修为的经脉,伸出爪子抓下自己竖起的大耳朵,试图用物理的方法堵住声音进口。

    ‘寻君百余载,何时是归期?’

    ‘郎君千岁安,贱妾日夜盼……’

    哀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感觉近在咫尺,清风拂过他狐狸妖身细小的绒毛,似有人括着手在他耳边轻语。

    沈墨心中瞬间漏了半拍。

    虽然,作为九天太子,害怕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有些没出息……

    但他现在很想没出息地承认:爷怂了!

    为什么要缠着我啊?!

    沈墨自闭了:就算是鬼怪也不能这么欺软怕硬!!

    就欺负我现在只是只狐狸什么都做不了是吧?

    耳内的声音越□□缈阴郁,听那声响也好似就在身后不远处,由远及近追逐着他的身影。虽然他知道身边不可能真有什么东西,但依旧不敢回头去看一眼,万一有什么吓人玩意怎么办?

    ‘荣光归故里,桑梓葬锦衣……’

    深深的叹息声盖过了怨妇的哀泣,老者枯槁的声音在耳无限回转,饱含对人生无限可惜眷恋,沈墨被拙沉揣在怀中,捂紧了耳朵。

    拙沉的身影掠过山川,到达了不知方位的谷地之间,安静诡秘的雾气笼罩在隘口之前,厚得看不清四周的场景,连山石都被隐藏在白雾之中,好似沉浸着什么秘密。

    很浓重的腐烂气息不断刺激鼻翼。

    看不清眼前的情况亦不适合继续飞掠,拙沉心下慢了,落在地上手中举起一块灵石,左手持药叉诀,心念八卦方仪心法,推算前路是吉是凶。

    “自在?”拙沉神情一怔,有些不甚相信推算的结果。

    沈墨也沉了心思:自在的意思就是——前路不知如何,由人自取。

    拙沉无奈,转换了方位,朝着来路再算一遍,答案却是——凶。

    不走回头路么?沈墨在心中思忖:这心法多少有点坑。

    无路可去,只能谨慎小心往山谷隘口内走。

    天地之间只余一点灵石微光,一个露着小心的脚步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雾气很浓,浓到沈墨都想不明白哪儿来的这么多水汽凝聚在这儿,为什么散不出去?

    灵气倒是越发浓郁了起来,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白雾越发晃人眼睛,能见度也愈发低了起来,到了此地,他低头甚至已经看不太清楚拙沉的腿脚,好在还是能听见拙沉略显紧张的心跳声。

    “救——命——啊——”

    求救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声音也耳熟得让人毛骨悚然。

    小狐狸周身的狐狸毛都跟着炸了起来:那声音是他的!

    是他初入神冢、被九眼魇梦蛛追杀之时,边跑边发出的声音!

    “救——命——啊——”

    眼前白雾内突然跑来了一个‘小娘子’,身着素姜襦裙,披着红绣披帛,眼中惊恐万分,不断往后看去,好似身后有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在追逐,沈墨只觉一股凉意直窜头盖骨。

    一样的装扮、一样的语气、一样的遭遇……

    诡异的氛围瞬间到达了。

    难道这神冢之内还有空间折叠的情况?

    怎么以前探索过的人没有说过啊?

    “拙沉!拙沉你终于来了!”

    那‘小娘子’站定在跟前,声音中带着喜出望外:“太好了,我还以为得折在这呢!”

    沈墨心中一慌,他抬头要去看拙沉的神色,却因浓雾沉沉,实在望不清楚。

    头顶上传来拙沉的声音,带着一股审视与考究:“您这是?”

    “刚刚被一只蜘蛛追杀,这杂毛狐狸的修为太差,实在太憋屈了!”眼前的‘小娘子’耸了耸肩,带着神气:“别往前走了,那是红晶墓碑和蜘蛛的巢穴。”

    他大大咧咧,朝着方才来时的路走,一点也没有过问拙沉的意见:“走吧。”

    拙沉没有动,他紧了紧手中的力道,抓得沈墨有点疼。

    ‘那是谁?’小狐狸的耳朵内传来一声疑问。

    沈墨看着那个潇洒的身影,他心里的震惊不比拙沉少。

    这行为动作跟他简直一模一样,相似到沈墨自己都在怀疑:我是谁?

    ‘小娘子’走了五步,见拙沉没有跟上,有些不悦侧目回头,看不清脸庞和动作,但能听见清朗的催促声:“快点!”

    突然拙沉抬手一挥,灵气包裹着一柄小刃朝着对方飞掷而去,在临近之时,小刃突变为一柄淬着寒光的唐刀,带着雷印,直戳对方脖颈处。

    那人站在原地,透着雾气还能看见紫雷的亮光,声音悠远:“拙沉,不敬是大罪。”而后轰然倒下,鲜血的气息不断刺激鼻翼,甚至隐隐盖过了似有若无的臭味,鲜血爬到了拙沉脚下……

    拙沉心一颤,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小狐狸。

    “你不敬的次数还少吗?”沈墨尖尖的小爪子,捏了一把失神的拙沉。

    那血液之内突然迸发起几根细细的丝线,若非浸了鲜红血液,在白雾中便是难以察觉的天然掩饰。

    丝线如钢,淬着寒光,直奔拙沉的身躯。

    拙沉捂紧小狐狸,后撤步三四步,手中诀印一变,小刃如雨裹挟五雷印诀朝着那细丝位置斩去,许是再生的速度跟不上这刀雨,崩出一截红纹中空的枯木,被拙沉捏在手中。

    仔细看,有一个凸起的圆形,应该是眼珠之内的部位,首处中空处还有一圈明显细小的尖齿。

    “这东西……”拙沉低头,他没有见过。

    “它趴在你身后过,”沈墨很熟悉,只是这明明是方才所在那墓碑群所遇,为什么在这里还会看见?

    抬眼,又好奇拙沉是怎么识破伪装的,要知道他自己都怀疑自己了:“为什么突然出手?”

    “他灵身没有金蝶衣气息。”拙沉低声解释,撤下圆领袍的玉扣,将小狐狸放在领口:“雾气太大,看不见你我有点慌。”

    沈墨呃了一声,打趣道:“怪肉麻的。”

    ……

    再往前走了一刻钟,白雾越发稀薄,耳边又传来断断续续的求救声。

    拙沉啧一声:“又来一遍?没点新意。”

    沈墨毛茸茸的脑袋顶到他的下巴:“不对,好像是真的。”

    在白雾之中,肉眼可见的位置,好像有一个血红的身影,趴在一块黑漆漆的石头上,再往前走几步,看得越发清晰,这不是那个脑子缺根筋的虎奔道人吗?!

    小腿一下的位置已经全部变成枯骨了,黑逡逡的土壤黏糊糊的,还冒出几根红红的树枝藤蔓缠绕在他腿上,大腿肌肤之下蠕动着好像好几种虫子。

    而后寒光一颤,银光一闪,石头之上站着一个黑衣身影,在惨白月色之下,那柄有点眼熟银枪在握,锋镝直指虎奔道人的咽喉。

    而后,黑衣身影侧过头来,黑色面罩遮住了他的口鼻,加上长长的兜帽,一张脸只露出那双熟悉得有点心惊肉跳的黑曜石眼眸。

    在月色的衬托下,冒着幽幽的蓝光,立成妖瞳,没有任何感情盯着不速之客。

    沈墨盯着他,只有他看得见的视角里,这黑色身影上金光纹古符字明显得有些晃眼。

    黑蛟……吕迩?!

    他不是应该被留在群冢那吗?按照他结丹的修为不可能走出来才对啊……

    望着小狐狸惊愕的眼神,吕迩平静将面罩拉下:“怎么?我站在这儿……很让十二惊讶?”

    沈墨干笑两声:惊讶没有,惊吓是真的。

    怎么哪里都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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