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边,吕迩将烤干的衣裳拎在手上一甩,发出霍啦声。
沈墨借着火光,还是望见了他刻意避开的后脊。
火光里掩映中,脊背上泛红的血痕与橙炽呼应,交叠错乱的伤痕无不在衬托施加者的暴虐。
伤口很新鲜。
凝固在侧的血液与那道九眼魇梦蛛划开的伤口同样被定格。
“这是……”沈墨抬眼:“九眼魇梦蛛的蛛丝划的?”
吕迩目光微闪:“我还不至于躲不开那只笨蜘蛛吧?”
说罢,正要将白衫旋手一披,缕着烘干的长发要披散在身后。
伤口确实不像蛛丝切开那样细,也不知道是此处照明不够还是如何,只感觉吕迩身后雾蒙蒙的看不太清楚。
沈墨紧了紧身上的衣袍:“那是?”
“哪家男儿犯事儿不挨揍?”吕迩抬眼,神情轻松。
“等等!”沈墨上前一把拉住吕迩下裤的腰带,仰目见能听见他细微的鼻息。
这才透过雾蒙蒙中看清楚身后的伤痕——
是足劲的蟒鞭咬出来的痕迹,层层叠叠,有些已经退去颜色,被埋藏在皮肉肌理,只是隐晦表达曾受过的惨烈。
而有些还凝固着皮开肉绽的迹象,泛着白的边缘是被温热灵泉泡胀的痕迹。
恐怕不是面对最仇恨的仇人……也不会下如斯毒手。
沈墨抬眼,恰巧与吕迩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眸四目相对。
正对黑蛟的灼灼目光,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眼中的怜悯。
吕迩毫不在乎,轻拨开小狐狸的手,顺道别好腰间蹀躞,他轻笑着放松此刻的氛围:“十二,陡然靠得这样近,我会害羞的。”
“……”
总有人有本事一句话就让人收起上一秒还萦绕在心底怜惜。
沈墨翻了一个白眼。
火光在眼中闪烁,吕迩已然将那身青白交接的弟子袍穿戴完毕,他抚平肩胛的衣线,挺直脊背坐在石头上。
沈墨还是忍不住:“不疼吗?”
吕迩一怔,手中捡枯枝的动作一顿,凝滞三息方回应道:“习惯了。”
习惯?
是习惯了疼痛,还是习惯忍着疼痛也要拼搏?
还是……习惯了无人关怀里自己也忘却舔舐伤口?
一语惊起心间千层浪,沈墨垂眸:吕山真他娘不是东西!
“没见过这么对儿子的,”沈墨愤愤道:“他这是拿你当儿子教,还是当仇人抽啊?!”
没曾想,这句为黑蛟打抱不平的话竟引起他一阵笑。
吕迩先是一愣,而后恣意朗声笑了几声,才正色朝着沈墨点头:“谢谢。”
沈墨:???
谢什么?
莫名其妙!
“这点疼又不算什么,”火光映中,吕迩俊美的脸庞通红,他轻笑着抬手缕开沈墨额前的碎发:“难不成小十二是被当美娇娘养的?”
呸!
你才被当美娇娘养大!
不就是挨揍嘛!
跟谁没有似的!
沈墨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比拼自己有没有被揍过这一行为着实诡异,他倒能和吕迩说道说道。
“对了,一个事我一直想问十二,”吕迩目光淡淡:“昏过去之前,我好似迷迷糊糊里看见你站在我跟前,指尖点着金光灵气……”
沈墨:……
不是,按理说,换魂契在强行侵蚀他的灵身之时,他不是应该已经五感尽失了吗!
怎么还看得见啊!
“不是我!”抬眼立刻否认:“你看错了,是拙沉!”
该死,这条多疑的黑蛟!
早知道我就不可怜他了!
对上黑蛟多疑考究的目光,小狐狸只觉头毛炸起,但脸上依旧保持平静。
空气中渐渐被安静且尴尬的氛围填满。
突然,肚子一声咕噜,沈墨耳尖一红,面上依旧静水般掩饰尴尬。
吕迩挑眉,面不红气不喘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处理好、涂满香料的鸡。
“你往乾坤袋塞鸡?”太子殿下可谓是活久见。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往乾坤袋里塞鸡!而且还是一只腌制好的鸡!
这算是对空间灵宝的亵渎了吧!
“我打听过了,”吕迩有些笨拙将鸡穿在树枝上,然后插入土中架在火上,认真开口道:“狐狸喜欢吃鸡。”
沈墨:“……”
谢谢你特意去打听一下。
但狐狸喜欢吃鸡不是个常识吗?
烘烤的鸡焦黄香飘,沈墨咽了一口口水不小心发出嘴馋的砸吧声。
吕迩眼底笑意深了深,他旋下一个鸡腿递到了小狐狸跟前:“我们还是走原路吗?”
沈墨被烫得呼呼直吹,好容易指尖捻着将咧着嘴咬下几丝鸡腿肉,肉汁四溢在口中迸发,他又哈了好几声气,才收拾好心情回应吕迩。
“不走了,”对上吕迩疑惑的目光,小狐狸狡黠一笑:“你说的,狐狸喜欢刺激。”
吕迩:“……”
他轻笑一声:“但走别的方向可能会碰见未知的危险。”
沈墨托着下巴:“可是,按照我们发展的历程,接下来就要在红晶墓碑前遇见少凤族那群人了……”他惆怅道:“她们可都死了,这太诡异了,我不去。”
“往前走万一再遇见重现的场景,我也不一定分得清谁是真的。”
吕迩思忖一二,只觉有些道理,认同般点了点头。
……
狂风刮过地面的每一寸土地,虎骨峡上黄土漫天。
沈墨稍停脚步好一阵喘息,前方的吕迩大步流星,跟不上的小狐狸唯有低声喂了一声,才引起吕迩的注意。
沈墨抬手,指了指荒原上第三次遇见的漆黑枯槐:“你不觉得这里有点怪吗?”
傲立在苍穹之下的一株枯槐,揭示着他二人已经不知兜兜转转在周围走过多少圈。
吕迩驻足微眯起眼:“但地形一直在变化。”
前路望不清明,风沙陡然迷住了眼睛,炙热的气息在不断蒸腾,好似前方有一座灼热的熔炉在地表不断升温,温度越来越高,烫人的气息越来越靠近。
沈墨拧眉:“不对劲。”
有一个高温的物体在不断的靠近!
终于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团火焰,好似天上的太阳坠落到了地面,以灼热报复人间。
浓烟滚滚里,火焰形成了巨大的凤鸟形状,在凤鸟之中出现了一抹赤色的身影。
破败的衣裳拖曳在地上,行走的姿态并不优雅,好似一个木偶备受牵引被迫指向这个位置,铁剑刺啦在地面上划出可怖的声响。
虽然看上去她行走速度很慢,但只在瞬息之间就拉紧了距离,时间之短暂甚至沈墨二人都来不及寻找隐蔽地点,只能就地卧倒。
风沙中,沈墨抬起眼,下一刻震惊万分:“凤璃……”
身后伸出一双手捂住他的嘴,下一个瞬息,身躯便被拉入吕迩的怀中,侧耳触及他结实胸膛,后脑勺被吕迩护在掌心。
两人滚到了一处较为低矮的沙丘处。
踉踉跄跄的身影越发近了。
果然……
眼前这人果然是此前在神冢内已然死透的少凤族年青一代佼佼者——凤璃!
他亲眼看着绞杀榕将少凤族一行人绞杀在守墓人的火焰之中,瞬息之间身死道消,临死前恐怕连传讯玉简都不一定来得及捏爆。
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此地?
而且,漫天火光,如此强悍的灵身……若是没有灵气做护罩,此等温度应当能灼入根骨,这不像是凤璃原本修为有的实力。
凝神聚气,金光闪过眼眸,却参不透她如今修为几何。
距离越来越近。
热气腾腾,呼哧声好似一台强劲的鼓风机。
贴地俯身,屏气凝神,不敢泄露半丝气息,心中暗道不好,甚至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火鸟发出一声乖戾的叫声,从头顶出呼啸而过,热浪好似没有半分停留。
沈墨竖起耳朵,心跳也跟着不断加速。
过了大约有一刻钟时间,好似没有其他声响传来。
“走了吗?”沈墨压低了声,捅了捅身后的吕迩。
“咯——”
清脆的骨骼错位声传来,追着沈墨的话尾,陡然间一股凉意窜入头皮,脖颈瞬间僵硬,抬眼望去,眼帘映入一只垂首饮水状的凤凰,却收敛了身上火焰的温度。
沙丘上方窜出来一颗背着光的脑袋,漆黑中睁着灰白的眼珠。
她张口,嘴唇咧成诡异的弧度,一字一顿。
“发——现——你——了——”
那头巨大的火凤凰迸发出骇人的高温,高高仰起头做出要狠狠啄下的姿态。
压迫感太强,瞬间迈不动脚步。
沈墨瞪大双眼:这下死定了……
“跑!”吕迩拉着身前的小狐狸,将他抱在怀中,旋身背过身去,脚下施展功法朝着前方蹦去。
凤唳霸道、炽火如鞭、火星如雨。
灵身硕大,将苍穹都遮掩。
吕迩微不可查一声闷哼,将沈墨丢到侧面的空地上:“分开跑!”
火星燎原,画地成圈,小狐狸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支棱起身的时候,已然被困在火圈里。
望着吕迩在地上打了三个滚,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就朝着枯槐方向跑的身影。
沈墨:……
这种时候分头跑和迁坟有什么区别!
凤璃站在原地,并不由兴趣去追逐一只下界的黑蛟。
她咯咯一笑,抬手五指一握,火球在沈墨头顶团聚,氤氲可怖的温度。
沈墨扯了扯嘴角,横竖前后左右路都被封死了,死到临头,闪过他脑海的居然是:这应该不算我自己找死吧?!
“你是我见过……死得最平静的。”
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从凤璃的喉咙中发出,她手一顿,反而生出几丝好奇来:“为——什——么——”
沈墨:……
现在神冢里的鬼鬼怪怪都这么有好奇心吗?
还是说现在杀人还讲求抒情了?
被杀前还要先哭一顿?
“仙女姐姐,我告诉你,你会放过我么?”沈墨轻咳一声,含情脉脉,泪光粼粼。
凤璃:“不——会——”
“……”沈墨:那你问个屁。
“拿走你的灵身——可以抵消不少人的命……”凤璃歪着头,说话很慢,但依旧一副好奇模样:“一只狐妖……为什么灵身这么贵重呢……”
凤凰灵身的尾羽翘在半空中,随着凤璃的身躯晃了晃。
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在某一个瞬间,虽然沈墨知道,死到临头了还想这个不正常,但这只凤凰灵身真的好像一条狗啊!!
一只鸟到底是怎么做到像狗一样摇尾巴的!
没有从沈墨身上得到答案,凤璃漠然抬起手来,火球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天蚕丝!定!”
正当沈墨闭上眼之时,一声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自天际传来,数十条银丝不惧烈火,将凤璃的四肢和头颅紧紧缠住。
沈墨抬眼,天际上,土石化作的巨虎冒着幽幽绿光,虎首上,一身批麻白衣的守墓人抬着手,他五指一扯,凤璃僵硬回过头去。
“妨——碍——我——?”
守墓人冷笑一声:“区区提线木偶……”
他收紧手中银丝,沉声敕令:“散!”
此语一处,不论是凤璃还是那灼热的凤凰都化为灰烬。
身周的火圈也慢慢消散下去。
危机解除,沈墨咽了一口口水,却没有半分高兴。
来的这个人……比凤璃难对付多了!
砰一声,一道青白身影被摔在地上,正是被银丝缠绕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吕迩,像一条白色大虫一般在地上挪了两下……
“啧……”
土石崩解,虎骨如生一般弯下头颅,白色帷帽里一双碧绿幽幽的目光盯着吕迩,传来一声极度不悦:“我都指路让你出去了,怎么还进来?”
“小妖……”下一个瞬息,白衣闪至吕迩身前,修长苍白的手指捏住吕迩的下巴:“你就……这么想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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