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没到晚上,黎琳就出事了。
倒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就是发烧了。
她中午吃完饭就觉得身子不大舒服了,想着睡一觉可能好一点,结果一觉睡到了黎家两兄弟回来她还是迷迷瞪瞪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咋回事啊,”黎少良急得团团转:“我们中午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黎少斌皱着眉头,眼里满是自责:
“小妹身子弱,肯定是这几天干活累着了。”
“怎么办?怎么办,”黎少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要不咱们现在送小妹去医院去?”
“去,赶紧的,把人家李大夫请过来。”
黎少斌听不得他那傻乎话,打发人出去了。
他伸手试了试黎琳的体温,高得过头,他从外头打回来一盆井水打湿毛巾敷在人额头上。
还在昏迷的黎琳动了动眼皮,却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千万不要有事啊。
黎少斌心里也急得不行。
李大夫以前其实是个老师,不过祖辈是大夫,多少耳濡目染一些,那几年被下放到村里了,一看这十里八乡都没个赤脚大夫。
村里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也只能硬抗,人家灵机一动直接成了村里的大夫。
人嘛,只要是人都避免不了生病的时候,谁都不会去得罪一个大夫。
这两年虽然说上头说人人平等大家都一样了,他们那些人都可以回去了,但是李大夫在这早就娶妻生子,有了感情,也就没走了。
“李大夫,”黎少良跟只仓鼠似的没头得绕着他乱转:“我妹到底咋样了?”
“还能咋样,”李大夫问:“你们打算去开西药还是中药?”
“西药吧?”
黎少良嘴快:“中药那苦。”
黎少斌就瞪他,黎少良缩了缩脖子,本来中药就苦。
李大夫也没多话:
“西药见效会快些,她这个就是风邪入体,通俗点就是着凉了,去买点退烧药备着,你们先试试看,给她煮个红糖姜茶鸡蛋喂下去,看能不能把汗逼出来,西药吃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是药三分毒嘛。”
“好,好,我们知道了。”
黎少斌送人出去,顺便给人塞了一毛钱过去。
看起来很少,但是真的不少了,那会就是医院的挂号费也就是三毛,更别说村里这种赤脚医生了,有些人家穷的,可能就只能抓一把子粮食当诊费。
所以人家李大夫也没有嫌弃,还觉得这家人挺大方,又多嘴了一句:
“你们晚上最好是守着,万一烧一直退不下去再来找我,退烧药去不去买都行,我这也有。”
有了这句话,黎少斌的心算是放回肚子里了。
黎少斌烧火,黎少良去借红糖和姜。
等到这些东西下锅进水煮好,黎琳还是没醒。
叫,叫不醒人,喂也喂不进去。
两兄弟急得不行。
这时候有个年轻妇人敲了门:“少斌,少良?”
“桂花嫂?”
来的这人不过三十几岁上下,皮肤被晒得黑红黑红的,看不出五官好坏,只能看见那一双眼睛,隐约透露出几分担忧:
“琳琳病了?咋样了,带去医院没?”
这是黎父的大姨家的小媳妇,按照辈分,黎少斌他们三兄妹应该管这个姨叫姨婆,管这位桂花婶按理应该叫声表舅妈,不过一般不会有人带上那个表字去喊,这样一喊那就生分了,通常都会省略掉。
不过自打黎父娶了黎母,各个亲戚差不多都断了个干净。
没啥原因,黎母是个只想占便宜一点亏都不想吃的人,偏偏黎父也不管教,还由着她,谁家想沾上这么个亲戚,都有好些年没走动过了。
这会去借东西也是万不得已,老实说进门的时候黎少良都想过万一被赶出来了怎么办了。
结果人家不仅借了东西,还亲自过来看了。
黎少斌打量了她一眼,这位小舅妈也是实诚人,来也没空手,还拿了个篮子装了一篮子红薯。
“你们应该还没吃饭吧,”她捋了捋头发,估摸是觉得带红薯过来看病人太寒酸了,没怎么敢去看黎家两兄弟的眼睛:
“我带了点红薯过来。”
可黎少斌哪里会去计较这个,以前他妈在的时候他也不小了,他妈是怎么占人家家便宜的他都知道,人家在这时候愿意借东西还拿东西上门来看,可以说已经是难得的实诚人了。
那东西再轻也是东西,放到外面大街上没有钱人家也不给呢。
黎少斌心里感激,可听她问起黎琳,心里又跟毛巾似的,拧了起来,嘀嗒嘀嗒往下滴的全是苦水:
“还在烧。”
王桂花放下篮子走了进去,先是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又看了眼桌上的红糖鸡蛋:
“少斌你来,帮我把你妹妹扶起来。”
黎少斌赶忙过去照做。
王桂花又端起那碗红糖鸡蛋,黎少斌刚想说刚刚试了喂不下去,就看见人拿勺子塞了一口红糖水,然后黎琳的喉咙动了下,显然是吞下去了。
黎少斌挠了挠头,不吭声了。
“不能躺着给她喂,会呛着的,得把人扶起来,还有这鸡蛋不能这样直接一块给她吃,给她捣碎,就跟照顾小孩一样,得——”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了:“算了,你也没孩子。”
“少良,”她又冲外面喊:“看看还有没有被子,给你妹妹再加一床上去。”
“好。”
多了个王桂花,刚刚乱成一团糟的屋子可算折腾得喘过了气。
“这要是出了汗,问题就不大了。”
黎少斌点点头,大夫也是这样说的。
等喂完那碗红糖鸡蛋,王桂花又把那湿毛巾给换了,然后也不知道是有意打听还是无意聊起:
“听说你跟少良这两天都下地去干活去了?”
“嗯,”黎少斌点点头:“总还是要干活的,要不然就得饿死。”
“饿死不至于,”王桂花听完这话好像放下心来了,说起话来也不再带着一股试探的意味:
“不过一直这样子在地里也不是个事,没想过学点手艺?”
黎少斌愣愣站在那里,好像没听明白似的,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没。”
“咋能不想啊,”王桂花蛮不赞同得看了他一眼:“可得想了,你今年都十六了,虚岁都十七了,再不想办法挣钱,过两年和你一个年纪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你还在地里刨腾,那不像样啊。”
黎少斌还是没说话,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王桂花被他这样闹得没辙了,只能全盘托出:
“我婆婆,就是你姨婆,让我问问你,我们这几个姨婆家,你觉得哪家好,想上哪家去学学去?
你也别觉得我们多管闲事,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弟,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以前的那些都不说了,她们几个做姨婆的,总不能看着你们三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就这样浑浑噩噩活着。”
硬要说起来,她这些话可不是在多管闲事。
那是真心的想帮他们的。
这五个姨婆也就这个大姨婆混得差些,现在还在村里,可人家能生儿子多,一家五个儿子,平时干干地里活,偶尔会有哪家娶媳妇嫁闺女的会叫去打个家具什么的,算是村里少数过得不错的人家了。
要不也不能说红糖这金贵的玩意说借就借,也不是说舍不舍得的问题了,穷的人家里根本就舍不得买啊。
二姨婆在镇上,三四五姨婆都全在城里。
村上哪个不说黎家有几个好亲戚,以前还来往的时候,这几姐妹回来带的礼就足够村里人讨论个把月了。
“你也别给我装哑巴,”王桂花一直没等到黎少斌的反应,憋不住气白了他一眼:
“我告诉你啊,等琳琳好了你们俩就去一趟你们姨婆那,你五姨婆他们收到信是马不停蹄坐火车过来了,但是估计也要后天才能到了,你说你也是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这些亲戚,要不是我们就住隔壁村,岂不是这辈子都不知道了。”
“按理说这些话也不该我来说,”王桂花叹了口气:“但是你大姨婆听说了那消息没稳住,摔了一跤,现在人还没下得来床呢。”
王桂花有些唏嘘,要说她婆婆那人要强了一辈子,偏偏每次都在她弟弟这栽跟头,老人家叫她过来的时候,拉着她的手,那叫一个热泪盈眶啊。
她忍不住又想起来了自己的娘家,将心比心,也算是能明白这种焦急的心情。
所以她才能那么感同身受得去训黎少斌。
“你听舅妈的劝,”王桂花又是一声叹:“这亲戚之间呢,永远都是一笔糊涂账,算不清楚理不明白,要有时候喜欢计较什么吃亏不吃亏,真出事了却会愿意出钱出力帮你。
你们年轻人脸皮薄,性子强,我懂,可是谁都有脾气,有时候脾气收一收,别伤着亲人,也能帮着亲人。”
两个亲人,一语双关。
黎少斌点了点头,他哪里还有什么菱角和脾气,只是年少经事少,亲戚长时间不走动,一时间出事,他还真忘记了还有亲戚这回事。
上头那两个姑婆他倒是记得去通知了,但是那两个嫁得太远了,而且年纪也大了。
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打电话过来哭了一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黎少斌当时握着话筒,心都是冷的。
他想,原来这就是亲戚。
需要的时候不存在,不需要的时候又跟吸血虫一样挤了上来。
只是他真的没想到,这几个姨婆居然这么关心他们。
“嗯…”黎少斌眼睛飘忽不定:“我知道了。”
“你知道,”王桂花张嘴还想说他些什么,却又堪堪止住了,有这句话也够了,这么大的孩子心思多得很,她说得多了,人家烦了就麻烦了:
“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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