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相顾无话可说,王桂花只能把视线又转回黎琳身上,探了探体温,烧没退。
不过一碗红糖鸡蛋是喂了下去了,有力气吃东西就好。
王桂花放下碗,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次什么也没说。
躺在床上高烧不止的黎琳其实也不是一无所知地躺着。
她浑身就跟泡了浆水似的,黏黏糊糊的,她拼命扒拉开那些粘糊的感觉挣脱出来。
刚松口气,睁开眼看清楚情况以后,直接傻了。
“什么情况?”
黎琳在三个人直接转悠,不,躺在床上那个严格来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算人。
她在自个身上上下摸,话说这魂魄离体后人还能活着吗?
也不对,黎琳呆呆得停下了动作,她本来也不是这具身体的正主。
说不定,她颓颓得坐了下来,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人。
说不定,人家要回来了?
那她会怎么样?
黎琳怂拉着脑袋,死掉吗?
也不对,按照这情况有鬼的话,也会有地府轮回啥的。
她或许,要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吧。
黎琳叹了口气,放弃其他想法安静得坐了下来。
她看向床上的小姑娘,她的长相和她以前有七八分像,不过还是这姑娘更好看些,也许是年纪还小,也许是从小就娇生惯养没干过活。
甭管谁第一眼看见她,都会打心底觉得好看,好看之外有又一股子脆弱的感觉。
就跟养在温室的红玫瑰,虽然带刺,可茎和叶都是那么纤细,一掐就断。
瞧瞧这肤色,黎琳撑着脸叹气。
白里透青的。
等等,白里透青!
“舅妈,”黎少斌紧皱眉头,眼睛死盯着黎琳:“小妹这脸色是不是比刚刚还差了?”
“啊?”
王桂花下意识伸手去试体温,一试吓了一跳。
“咋回事!”
她慌得又去摸其他地方,脖子,手…
王桂花深吸了口气,手颤颤巍巍地想去试试黎琳的呼吸还有没有。
“啪!”
黎少斌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下子把她手给拍掉了:
“别。”
“少斌!”王桂花回了点神,收回了手,嘴巴张了又张,不知道腹稿打了多少遍,还是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要她怎么说。
他们刚没了父亲,母亲也早就没了,三个孩子相依为命,她怎么开口,怎么敢,又怎么忍心说。
然而黎少斌却出奇的冷静:“舅妈,她只是病了。”
“咕嘟。”
所有话都被王桂花吞下了肚子,她惊恐得看向黎少斌。
但是对方只是咬着牙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了回去。
“可是…”
她的眼神看来看去,就是不敢去看床上的黎琳。
“她的手好冷…”
“没事,”黎少斌往上拉了拉被子,盖住了黎琳的肩膀:“小妹就是着了凉。”
“少斌,”王桂花死死抓紧了自己的胳膊,声音不自觉得有些抖:“你去,去叫李大夫过来。”
黎少斌站了好一会,啥也不说,就一直看着王桂花。
王桂花被他盯得汗毛直立,两只手凑在一起不停得搓。
“好。”
“呼。”
等到黎少斌出去,她才敢大口喘气,然后就急切得伸手去试黎琳的呼吸。
那手跟筛面粉似的,抖得厉害。
“真的…真的没呼吸了啊…”
什么?
飘着的黎琳急得不行,原来她不是被原主挤出来了,是快要死了啊。
怎么会?
再可怕不也就是个感冒吗?
她怎么会死?!
回去,让我回去。
黎琳凑在肉身旁边死命挤,想要把自己给挤进去。
可是怎么往前都进不去。
就像她和她都是有肉身的实体一样。
怎么办啊。
黎琳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黎琳,是你吗?是你不想让我成为你吗?”
黎琳心乱如麻,已经疾病乱投医地说:
“我成为不成为你不重要,可是你不要死啊,你还有两个哥哥,还有那么多在乎你的人,你回去你身体里活过来,我也去我该去的地方,可是你别死啊。”
“我已经出来了,你醒过来啊,醒过来啊!”
王桂花比黎琳更急,她试了几次,别管是呼吸还是脉搏和心跳,没有,通通没有。
“琳琳?琳琳?”王桂花顾不上别的了:
“医生,快点找医生,少良!背上你妹妹,我们上医院去!”
黎少良进来也没问别的,扛起黎琳就往外跑。
王桂花在后头嚷嚷:“借自行车,自行车!”
“琳琳,”这一声是黎少斌喊的,被他背在背上的还有鞋都没来得及穿的李大夫:“琳琳——”
黎琳飘在后头追着。
有村民被哭叫声吸引出来。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黎少斌骑着自行车,黎琳被他绑在自行车后座上。
他踩得飞快,眼睛赤红,眼泪就跟水一样得流出来,一点阻碍都没有。
“哎呦,”后头围观的村民又开始说闲话:
“这是咋了。”
“好像是…死了吧?”
“死了!”
“我刚刚摸了下,她那手脚都冰冷,脸色还发青…”
这话点到为止,一时之间所有听见的村民都压低了讲话的声音。
在农村,唯有一种人会让所有人都不敢得罪。
那就是死人。
迷信些的,便是走过一片坟地回来都要跨火盆去去晦气。
“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穿着一身新蓝工装的陈彩云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听村民说了以后,假惺惺惊讶了一番,可仔细看的话,她眼里分明就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讲完八卦,自然也有人注意到她的新衣裳,当即有人问:
“彩云你今天穿这身是要去干什么呀?”
陈彩云扭捏了些,可脸上带着笑,看得出她是相当高兴的:
“我妈新给我做的衣裳。”
她这样说,其他人就知道了。
小姑娘臭美,有了新衣服特意穿出来炫耀呢。
不过这会村民可没心情跟她扯这个。
一群人聚在一块,三句五句聊的都是黎家的事。
陈彩云被冷落在一边也不恼,左右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在这群乡巴佬面前炫耀。
精心扎好的马尾辫,辫子尾巴上扎着红色的丝带,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就跟主人的心情似的,嘚瑟得很。
她的目标很清晰,一路没停地往王队长家去。
在王队长家暂时还没知道外头的消息,他在接待一个客人。
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
不管是对小德村,还是对陈彩云。
“包产到户”
“对,”穿着军装的男人点了点头:“其他地方老早就实行了,咱这算晚的了。”
“可是…”王队长有些手足无措,良久之后长叹口气:“只怕农民们不会愿意啊。”
那人不解:“为什么不愿意”
“你干文艺工作久了,”王队长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喝了口茶苦着脸:
“不知道农民的想法,对这些人来说,大包饭那再差也饿不死,变成了大包干,我看他们多数人不会赞同。”
“那有什么,”那人摇摇头:“其他地方在开始实施的时候也会有这样一大堆问题,但是总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
可以先拎出来几户做为代表,不说别的,这地里的收成除去上交的,剩下的可全归自己,不用分。
你也知道做集体制,就算我们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公平的,总有人力气大些力气小些,这地里收成就不同了,古往今来都这样。
那些干活慢的当然想公有制,可是这些干活快的呢?他们愿意一直吃这个亏吗?
你可别给人做主。”
王队长想想也是这回事,眉头越皱越紧:“倒也是,我等下就开会问问看有没有愿意。”
“不说别的,”那人慢悠悠搅了搅那杯糖水:“这大包干以后,各家自己家可以养鸡养鸭养猪这些牲畜,不再无条件属于集体,还有荒地也是,但凡个人开发的荒地,个人都拥有使用权……”
他细数了一大堆这样干的好处,又拿出其他地方这样实行以后,农民的干活热情高涨亩产量剧增的例子。
“我知道你是为了农民着想,”对方喝了口糖水:“可是现在的事实是大包干才能让绝大多数人走出贫困。”
“那…”王队长的眉头就没松开过:“那些老弱妇孺呢”
“当然也不会——”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外头一阵忽高忽低的歌声打断。
“谁啊,”军装男人嘀咕了一句:“这难听。”
“歌声”
王队长的思绪也被打断了,忙听了下,还真是歌声:
“不应该啊,我这又不靠近后山也不靠近田地,应该是路过吧。”
对方皱起眉头:“就怕是刻意的。”
王队长抬了下眼:“那不可能,你过来这事我连我老娘我都没说。”
军装男人的眉头又舒展开了,他太清楚王队长这个人了,他说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他也就没太再意接着那话继续说下去了。
但是越说越久,外头的歌声还是没有停的意思。
这下连王队长都觉得奇怪了:“难道哪个那么慧眼识珠,识破了你进门的伪装”
两人的视线看了看放在另一张椅子上的破烂衣衫。
“不可能,”军装男人断定:“跟老乡买的,洗都没洗,真得不能再真了。”
“你等等,”王队长起了身:“我出去看看去。”
门一开他打眼就看见了在望着探头探脑的陈彩云。
“咋了”王队长对着那头喊::“找我有事”
陈彩云看了又看,始终没从后头等到第二个人,咬了咬唇,不甘心地问:
“王队长,你在家啊?”
不是,这什么话啊。
他在自己家很奇怪吗?
“你有事吗?”
王队长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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