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容不愧是沧琅宗里头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关于门派新的发展,师尊和师兄们还停留在嘴上探讨的步骤,他却已经兴致盎然地付出实际行动。
一天清晨,苏卿容来主殿打过招呼,便出门了。
他说他要出去打听打听,也不知要打听什么东西,齐厌殊便随他去了。
两个大徒弟一心修炼,齐厌殊也不是个爱随便出峰的性子,如今在这件事上能派上用场的竟然便只剩下苏卿容。
全门派的希望出了门,众人还以为他要走几天,没想到苏卿容早上走的,下午就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谢君辞和秦烬都在主殿里,齐厌殊在看着他们疗伤打坐,一旁的念清在吃水果,整个场面看起来其乐融融。
“师尊!师兄,不得了了!”苏卿容一踏入主殿,便兴奋地说,“师兄们出名了,现在仙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他们呢!”
众人都抬头看向他,颇有些讶异。
苏卿容此次回来带了一个留影球,他都没有休息一下喝口水缓一缓,他将清清支出门去看小树,然后立刻催动留影球,看得出来已经无法忍耐自己的分享欲望。
“你们与魔将大战时的场面被魔修们记录下来了,这些留影球从魔界一直传到修仙界,价值不菲,我带的灵石差点没够。”苏卿容说,“如今这件事已经在修仙界传疯了!”
留影球受到灵气启动,它悬浮在半空中自动张开,投射出一大块投影来。
只见画面里魔界天空暗沉,黑红色的土地延绵至阴沉的天地交际线,阴云滚滚,带来厚重的肃杀感,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将让一下子便拉入情景当中。
紧接着,几个人出现在画面左下方,正是魔将和他的几员得力手下,似乎正在和画面外交战,地动山摇。
两边似乎都打了很长时间,这几个魔修都受了伤,有点狼狈不堪。
画面一晃,谢君辞出现了。
在猎猎风中,谢君辞那张俊美冰冷的面容毫无表情,冷玉般的侧脸留有一道血痕,却完全不折损他的英俊。
他身上的黑袍也破埙多处,沾染着血与灰尘,却因谢君辞身姿挺拔,气质绝尘,并不让人觉得狼狈,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都是受伤挂彩,长相和气质的差距真是太致命了。
哪怕谢君辞身上流言蜚语一直很多,可不论对他多么有意见的人看到这个场面,都会不由自主地站在他的立场上。
谢君辞已然全开阎罗之力,他的双瞳瞳孔并不是原本的黑红异瞳,而是一双金瞳!
在乌云密布的阴云之下,在血红的大地上空,谢君辞周遭萦绕极大的威压,他垂眸注视着魔将,金色的瞳孔和毫无感情的神色,让他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神性,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他的兄长。
谢君辞和魔将战在一起,他们每每攻击向对方,都地动山摇,大地嗡鸣。
除此之外,魔将的其他几个属下一直在旁饲机偷袭,他们盯着谢君辞的一举一动,只要他露出些许破绽或疲态,他们就会一拥而上,牵制谢君辞,为魔将寻找机会。
魔修们配合默契,谢君辞以一敌少,他不仅要面对强敌,还要分出精神来去应对另外几人,瞬息间便要对抗数十次进攻,看得人揪心不已,生怕他反应不过来。
如此牵制,谢君辞终于体力不支,露出空隙。魔将欺身上前,攻击凶猛,剑气骤地砍在谢君辞的后背,从肩胛一路到腰侧,伤口深得见骨,血肉模糊。
苏卿容在仙城发现到处都在议论谢君辞秦烬击杀魔将的事情,他买了留影石便匆匆赶回门派,在路上就看了前面的一点,根本没看后面。
他虽然之前已经看到他们的伤口了,可是当看见他是如何记受伤的,仍然不由得抿了抿嘴。
谢君辞吐了血,他勉强回身抵抗,却肉眼可见因为重视而动作逐渐缓慢,露出的破绽也越来越多,看起来很快便要支撑不住。
就在战局逐渐一边倒的时候,天际忽然传来愤怒的龙吟,天空中的阴云都被震得散开。
一条巨大的黑龙从云层中冲了下来,它明显也受了重伤,龙身黑鳞上多处血肉模糊,却丝毫不影响黑龙带来的海啸般的威压感。
黑龙击散围绕在谢君辞身边的魔修,谢君辞才有机会喘息。
接下来,一人一龙互相配合,在经历过苦战之后,最终杀了魔将和其党羽。
这是高境界修士之间的生死战斗,在如今的五界是鲜少能看到的。
天崩地裂般的大场面,魔界的血般残阳格外赋予了一种末世般的压抑和肃杀,有龙,有陷入绝境,绝地反击,还有出生入死的同袍之情,颇为荡气回肠。
更别提,留影石传到修仙界已经是多代版本更替了,画面是不同魔修在不同地方拍摄下来的,再经过重新整合,各个角度都有,切换得像模像样,将这场大战以最清晰完美的方式留存了下来。
这样精彩的战斗,让人看完久久难以平复激动,又是击杀魔将这样的大事,怪不得修仙界到处都在议论。
看完了留影石,沧琅宗有点沉默。
谢君辞和秦烬都毫无感觉,他们本来也不是自恋的人,更别提在秦烬眼里,自己被逼出龙身已经是很丢人的事情,更不会觉得自己很帅了。
齐厌殊是因为虽然知晓这两个弟子九死一生地回来了,可看到他们战得如此艰难,心里还是有些烦躁。
外人看了觉得荡气回肠,想多多回味,做师父的看了却是另一种感觉了。
“师尊,这是个好机会啊。”收起留影石,苏卿容认真地说,“杀了魔将对修仙界而言是大功一件,更别提如今事情刚刚在修仙界发酵,看到这个留影石的人想必都会钦佩师兄们的实力,既然如此,为何不借用此事发散呢?”
“你想做什么?”齐厌殊问。
“我会一路前往七星阁,在路途上经过的所有仙城,弟子都会让人大家赞美这件事。”
苏卿容很明显回来的路上便在思考这件事情了,他回答得很流畅。
“等到了七星阁,弟子会与管理七星阁的人提出加名一事,如今沧琅宗在风口浪尖上,不论对方是同意还是拒绝,都会引起波澜。待到时机差不多,烦请师尊师兄在七星阁现身。”
听到他的话,秦烬蹙眉道,“为何要那么麻烦,修仙界的人赞美或辱骂与否,对我们而言并不重要。”
“这一次是重要的。”苏卿容解释道,“这次会是沧琅宗第一次在修仙界现身,知道的人、议论的人越多越好。越多人知道沧琅宗为何现身,日后那些讨厌我们的人想借此由头生事便越难。”
他笑道,“最好一口气借此机会扭转普通修士对我们的误解,等到在七星阁记名,我们便用最快速度登顶,待到大仙门意识到也已经晚了,他们再看不顺眼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苏卿容鬼点子多,师尊师兄们根本不爱在这方面动脑子,他愿意这样做,他们就随他去了。
于是苏卿容带够灵石,准备正式出门。
他想趁着这波热度下去之前再哄上来一些,所以速度至关重要,还带上了门派里的天级法宝,就为了能快点赶路。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念清最近对大家出门的事情很敏感,有点分离焦虑。所以这件事师兄们没有告诉她,苏卿容只是跟她说自己要闭关几天。
闭关对小姑娘而言就是憋在家里不出来,之前师兄们每个月都会轮流闭关,她已经习惯了,果然没有太大反应。
记
做好这一切后,苏卿容离开了门派。
他打算让越多人知道谢君辞和秦烬的壮举越好,所以路上所有的仙城他都落了脚,易容之后在城内人聚集最多的茶馆酒楼散播消息,还花钱雇说书先生将这件事改编成故事。
不仅如此,苏卿容还放出消息,大概是仙门联盟这些年因为世家挑拨,一直敌视沧琅宗。沧琅宗想加入七星阁排榜无门,被泼污水要背叛修仙界入魔,举步维艰,只能偏行险路。
如今沧琅宗杀了恶贯满盈的七大魔将,自断魔界后路,谣言不攻自破,沧琅宗想借此契机重加七星阁。
总之,这个消息半真半假,仙门和世家都被苏卿容拖入消息里混淆视听,扩大其他修士议论的兴致,以及给他自己造势。
七星阁对于沧琅宗而言确实是最好的机会,因为它是完全中立且自主运转,不会被任何势力左右的。
沧琅宗加入七星阁的排名,自己干自己的事情就能让名次稳步上升,只要够强,就会引人注意,这不比低三下四往仙门联盟赔笑强?
仙门联盟和世家商盟一样,头部都是由最大的几个门派为首组建而成,只不过仙盟会接纳小门派,那些想依附大仙门的小门派许多都挤破头想要加入。
毕竟小门派没有那么好的资源,弟子也少,拥有仙盟成员头衔,就好像更正统一些,还能得到仙盟定时的补给,可以优先参与由仙盟举办的那些大型活动。
没有入仙盟的门派都被称为散宗,算是一种不太好听的称呼,就像散修没有门派师出无名,似乎都是些混子,散宗也是如此,好像很不入流的样子。
那如果沧琅宗这个‘散宗’不仅没想着低头加入仙盟,反而日后在七星阁的排名中拔得头筹,力压仙盟门派,岂不是狠狠打他们脸?
所以,七星阁很重要。而那些仙盟唯一能做的便是阻挡他们加入。
苏卿容一路热心地在每个仙城都与那些没钱买投影石的修士们分享投影石的内容,还大方地让他们用各自不正规的方式拷走投影,顺便附赠一连套半真半假的消息组合拳。
待到他来到七星阁所在的天枢仙城,又在城里住下,静静地等了两日,苏卿容便发现,不用他主动去说,他这一路传播的消息已经来到天枢仙城,并且由他人添油加醋愈演愈烈的时候,苏卿容就知道差不多了。
有些人加的故事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因为天枢城里的大多是仙门弟子,所以在他们的讲述里,世家商盟十恶不赦,挑拨仙盟和沧琅宗的关系,逼得沧琅宗几乎活不下去,听起来有头有尾,还挺像那回事。
最重要的是,世家商盟确实和沧琅宗有仇。
苏卿容在天枢城的茶馆酒楼坐了几天,听到了不少人在讲他当时的事情。
世家商盟尽力将当年的事情洗白成苏卿容罪无可赦屠杀一整个家族的邪修疯子,可是实际上当年商盟私自贩卖苏氏血的事情是真的,而且这个生意做了很多年,根本藏不住。
更别提当年世家要杀苏卿容的时候,长鸿剑宗的亲传大师兄沈云疏与二师姐柳雪成出面制止,连佛子云规也为苏卿容担保,他才勉强活下来。
过去沧琅宗名声坏,哪怕有些人知道这些不算秘密的内情,可也不会主动出头解释,大多数人都是跟风,以讹传讹,导致沧琅宗还没黑化之前,名声便已经和大恶人差不多了。
如今各种谣言小道消息到处都是,竟然也因此开始真的有人在传播起当年的真相。
苏卿容听着这些,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若是过去,他很可能因为其他人只言片语勾起以往的阴影,如今心里却毫无波澜了。
他觉得差不多想要离开的时候,却听到茶馆里开始议论其他事情。
“你们还记得两百年前的记无清域妖兽惨案吗?”有人低声道,“灵兽虽然有因为兽核不稳定变异成妖兽的可能性,可当年无清域数万灵兽一起妖化,数万人丧生……”
“你是说佛子天眼之力显灵护住一城两万余百姓的事情吧?哎,那城人真幸运,有佛子庇护。无清域其他几个仙城除了修士,普通居民几乎死绝。”
“何止是佛子在危难中开天眼,他弟弟谢君辞的阎罗之眼也是在那次灾害中觉醒的。”另个人压低声音道,“他们兄弟二人所在的谢家原本也是一大世家,可是整个家族只剩下谢君辞活了下来。”
“啊?真的吗?竟然如此惨烈?”
“我还没说完呢。这些年好一些,早年外面都在传是谢君辞控制不了阎罗邪力杀了自己家满门,甚至还有传闻说灵兽妖化是因为他而招来。”
那人说,“可还有一种说法,是世家商盟一直在寻求更强大的力量对抗仙盟,他们将心思放在了将灵兽变异上面,在无清域做试验,没成想引出大祸……佛子他们不敢碰,所以一直将传言往谢君辞身上引,好让人察觉不出这件事和他们有关。”
“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些事情,你有证据吗?”旁边拼桌听故事的修士忍不住问。
“没有。但我师兄的朋友的亲戚的长辈以前在世家做过事情,我听我师兄说的。”
“我怎么感觉有点离谱。”
“我倒是觉得很有道理……”
修士们七嘴八舌,有没有证据倒是无所谓,可聊这些八卦是所有人都热衷的。光是一个茶馆,同一件事便会有许多种不同的传言。
苏卿容听了半天,等到确定听不出什么新料了,他这才起身离开。
走入天枢城繁忙热闹的主路,苏卿容抬起头,便看到城中心的气派三层阁楼,那里便是七星阁了。
他为自己造的声势很成功,路上一直有修士窃窃私语,谈论沧琅宗的人何时会来。街头巷尾总有一堆人聚在一起看谢君辞秦烬二人对战魔将的投影,时不时传出惊呼声。
苏卿容走入人群中,待到他从人海里穿行出来的时候,已经解开了身上的伪装。
七星阁人来人往,有些是来领取任务或者照问心镜的,也有些纯粹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蹲到沧琅宗。
苏卿容迈步走入七星阁中,七星阁内部分为人工柜台和自动接取任务的巨板,一直延伸到三层以上,上面的格子密密麻麻地写着文字。
若是有人接了任务,上面的字体便会自动消失不见,再转而浮现出新的。
阁内也有很多修士,有些在挑取任务,有些在轮班负责的人员面前扯皮自己的任务内容,也有的站在角落里,看着七星阁内墙壁上贴着的讯息,和人工绘制的修仙界、人界整体地图,倒是挺热闹的。
苏卿容一进来,就有不少人看向他。
他一身银纹白袍,玉冠束发,气质犹如谪仙降世,一双眉眼如墨,不论看向何处,似乎都有一丝深情款款的感觉。
苏卿容的穿着并不华贵,可是气场出众,面容俊美,一看便非常人,不知是哪个世家大少爷,又或者名门出身的天之骄子。
正常修士如果有异议是要去柜台前排队等待的,可苏卿容太过显眼,他站在厅内正在四处打量,没过一会儿,柜台那边便已经有人主动走了过来。
“这位道友看着面生,可需要帮忙?”对方身穿统一的黑色制服,胸口绣着七颗星连在一起的图腾,便是代表他是七星阁的管理修士之一。
苏卿容看向他,薄唇微勾,客气地说,“在下确实第一次前来,有劳道友。”
他文质彬彬,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对方连忙道,“您需要什么,尽管说。”
“若是想要门派加入的话,我可以代替宗主与七星阁签署记协议吗?”苏卿容问。
七星阁的修士其实前两天就听说沧琅宗的人可能要来,他们还提心吊胆了几天,可是如今,在面对苏卿容这张温润俊美,气质绝尘的面容时,他竟然一点都没想起沧琅宗的事情。
“不行的,第一次必须要由宗主亲自前来。”修士客气地说,“在下倒是有眼不识泰山,认不出您的身份。敢问道友,师出何处?”
苏卿容注视着他,嘴角微勾。他原本温润淡雅的气质,忽然多了丝狡黠之意。
“在下师出,沧琅宗。”苏卿容一展扇子,他轻笑道,“道友可曾听闻?”
此话一出,原本嘈杂的七星阁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修士的目光都聚集向苏卿容,就连门口都挤满了人。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竟然一时间难以将他和沧琅宗里的人对上号。
七星阁的修士也愣了半响,他磕磕巴巴地说,“沧、沧琅宗?道友是沧琅宗的谁?”
“在下苏卿容,幸会幸会。”苏卿容笑道。
所有人都很呆滞,在他们的脑补的刻板印象当中,除了已经明确说明与俊美佛子长得一模一样的胞弟谢君辞之外,沧琅宗的其他人应该是贼眉鼠眼,又或者一眼就能看出是大奸大恶之徒的刻薄长相才对。
可是面前的青年白衣飘然,眉眼俊美温柔,气质绝尘,比正派还正派。
众人被他的长相镇住,竟然一时间无人说话。
“你,你要在七星阁注册沧琅宗?”那修士磕巴地说,“这……这不太行。”
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不让沧琅宗的人加入七星阁排名的,并且给压力的不只是仙盟,还有世家商盟。
或许两方势力也意识到就算他们抵制沧琅宗,七星阁也是唯一他们管不了的地方,所以才更要拦住阻止。
这修士拒绝之后,苏卿容那张俊脸便看了过来,他眉头微蹙,难过道,“七星阁难道不是修仙界最公平的地方吗?为何别人都可以,偏偏我不行?”
修士喉结滑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幻想的拒绝,是沧琅宗凶恶威胁,而他们作为七星阁这一代的管理者,要不顾自身安危,不论如何被胁迫,也要他们。
而不是沧琅宗彬彬有礼,礼貌客气,听到他的话还难过不解,反而搞得让他自己觉得在欺负人。
“这,这,我……”七星阁修士也不知如何招架,只能说,“这是上面不允许。”
“为何上面不允许?”苏卿容问。
伸手不打笑脸人,七星阁修士犹豫半天,才低声说,“沧琅宗名气不好,我们实在是难以通过沧琅宗的申请。”
苏卿容一点也不急,他摇了摇扇子,慢条斯理地说,“人言可畏,难道仅凭看不见摸不到的名气,就将活人判死刑吗?今日能说我名气不好,明日也可毫无根据地批判在场的每一位道友。”
他看向七星阁修士,淡淡笑道,“七星阁一向超然中立,难不成要和人间一样畏惧权贵,而不讲律法地欺压人吗?”
修士没想到苏卿容口才这么好,他原本是有一套自己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的,可是在苏卿容面前,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形象镇住,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逻辑走,绕都绕不出来,更难以反驳。
苏卿容一脸淡定,等待他的反驳。
——开玩笑,他这百年来因为师兄们说不过他而挨的打,那能是白挨的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