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容面如死灰,他拗不过谢君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禅宗愈来愈近。

    佛子每次都是感受到谢君辞的力量靠近,再让其他佛修出去接他们。结果没过一会儿,其中一个佛修匆匆地走了进来。

    “佛子。”他行礼道,“谢君辞要见您。”

    谢清韵一怔,放下了手中的经书。

    他说,“可是那孩子出了什么事情?”

    “那个小女孩今日没来,是他和另一个叫苏卿容的人单独来的。”

    谢清韵沉吟了一下。

    “那便让他们过来吧。”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在领路的佛修后,正是谢君辞和苏卿容。

    让佛修们退下之后,谢清韵缓声道,“怎么了?”

    谢君辞神情有点别扭,他一直侧着脸不肯看他,可是似乎又后知后觉感觉自己这样不太好,勉强将脸正了过来,也仍然不肯看谢清韵。

    苏卿容更是不必多说,一脸虚弱的样子,躲在谢君辞身后。

    “……我师弟有些旧疾,能不能让你……请你看一下?”谢君辞冷着脸,眼睛盯着其他地方,声音有些别扭,“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烦你了。”

    谢君辞已经做好准备,如果谢清韵拒绝他,他就要给谢清韵扣帽子,多扣点,扣到谢清韵不得不给苏卿容看病。

    这样做虽然似乎有点损,但谢君辞并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佛子要守护天下苍生,苏卿容自然也是苍生的一部分,不是吗?

    只不过,谢君辞心中想的那些场景都没有发生。他只听到谢清韵声音平缓地说,“苏道友,过来坐。”

    谢清韵没有拒绝,可是谢君辞的心情很难说是高兴还是生气。

    就只有他一个人别扭,在意之前他说的那些决绝的话,谢清韵却仍然没有反应。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放下了,可是看到不论他做什么挑衅的事情,谢清韵都永远不生气,好似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谢君辞就有些烦躁。

    谢君辞独自冒火,也不理苏卿容,苏卿容没有办法,只好颤颤巍巍地来到谢清韵面前,在蒲垫坐下。

    “佛子。”他语气极其客气地问好。

    谢清韵看向苏卿容,他语气缓和道,“当初一别,也有几十年未见了。”

    “是、是啊。”

    苏卿容的社交能力彻底歇菜,连寒暄的力气都没有,他还想说些什么,便脸色一变,又开始发病。

    佛子扣住他的手腕,右手手指抵住苏卿容的额头,苏卿容只觉得有一股炽热的强大力量不断传来,逼退他体内疼痛作乱的阴暗,像是阳光驱散所有角落中隐藏的阴冷,病痛瞬间褪去。

    苏卿容有些发愣,甚至都不知晓谢清韵何时松开了他。

    当时他修血邪术,仅仅是与佛子共处一地,都有一种魂魄要烧灼殆尽的感觉。那种从深层次带来的恐怖实在让人难以忘怀,让苏卿容过了这么多年还会畏惧佛子。

    可是今天他才逐渐意识到,原来太阳的滚烫能烧灼让人受伤,却也能温暖强劲地逼退冰冷黑暗。

    佛子沉吟片刻,他说,“你的病结在于失衡,苏氏一脉血统特殊,既能救人,也是剧毒。这么多年了,你&a;30340记;身体一直亏空,不仅没有从当年的事情里恢复好转,而是在逐渐恶化。”

    他道,“外表的伤很容易看出来,可内里血脉的伤却很难注意。你这些年强行吃药效强劲的丹药,看似短期控制住发病,实则在雪上加霜。”

    苏卿容有些发怔,“是这样吗?”

    他完全不知道。

    他虽然在医术上是有些天赋,可医者难以自医,更何况苏氏一脉特殊,连其他案例都没有。苏卿容自己摸石头过河,便以为是当初的牢狱生活让他的血脉力量紊乱,才会攻击自己。

    没想到按照佛子的话来说,竟然是他从来没治愈过当年受的伤,这些年一直在任由它流血,还自己配一些治标不治本的丹药。

    就好像伤口在失血,他不去包扎,转而吃止痛药,又反过来继续让伤口恶化。

    “那要怎么办?”谢君辞蹙眉问道。

    “你师弟可以定期来找我,我有治好他的能力。”谢清韵道,“只是……”

    他看向苏卿容,语气罕见犹豫了一下。

    “其实最适合你的修炼方式,仍然是血术。”佛子说,“越多运用你的血脉力量,也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师兄弟二人顿时都明白为何佛子会犹豫了。血术是禁术,只有魔修才会修炼,在修仙界是绝对敏感的事情,更别提是本身便有此等天赋的苏卿容。

    想当年苏卿容一个被关押在地下牢狱的少年,通过自学血术都能越级别杀了那些高修为的世家,若是他以现在的水准转而去修血术,会造成怎样的威胁可想而知。

    “我其实也有这种感受。”苏卿容苦笑道,“有时候我在想,或许老天希望我生来便做个坏人,反而会活得更自在一些。”

    “非也。命虽有定数,但也有变数。”谢清韵缓声道,“你们修仙之人,搏的不就是命中变数吗?逆天改命,得道成仙。一切皆在你心,而非老天决定。”

    佛子伸出手,整个殿中传来轻微响声,其中一个柜格打开,一本书飞了出来,落在他的手里。

    “这是血术心法,你要切记,仅用此术治愈本身。”他说,“只要你守得住本心,这也不过是本心法而已。”

    苏卿容怔怔地接过来,他低声道,“您就这么相信我?”

    佛子淡然笑道,“若是不信你,当初我又为何会出手相助?”

    -

    等到佛子治疗过后,师兄弟二人起身离开。

    苏卿容不由得感激道,“多谢佛子,我确实觉得好受许多。”

    谢清韵起身送他们,他摇了摇头。

    “无妨。”他说,“每隔八日来我,大概十次之后,你便可自愈了。”

    谢清韵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谢君辞,他笑道,“这个月最好辛苦你的小师妹,多来玉石福地,过了这段时间,想遮住你们沧琅宗多了一个弟子的事情便难了。”

    谢君辞一怔,他抬眸看向谢清韵,又像是后反应过来一样,将头扭了过去,仍然一副冷冷的样子,明显还是生气,仿佛是要学谢清韵什么反应都不作一样,只是看起来有点失败。

    饶是社交能手的苏卿容在这对兄弟间都有些头皮发麻,他只能一个劲儿地感谢佛子,然后赶紧将谢君辞推走。

    谢清韵目送他们离开,他返回殿中坐下记,过了一会儿,其他几个佛修进了殿。

    “佛子,他们二人离开了。”

    谢清韵似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有血顺着他的唇边溢出,谢清韵捂住嘴,血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淌下,落在白色的僧袍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佛子!”

    其他和尚惊呼着,他们围在谢清韵身边。

    “无事。”谢清韵垂眸,淡淡道。

    他的语气和情绪与刚刚相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流血的人不是他一样。

    年轻一些的和尚有些无措,中年佛修则是蹙起眉头。

    “佛子,您这次的反应怎么会这样大,难道是那年轻人病得极重?”

    谢清韵摇头,他低声说,“或许是这孩子因缘太重,我救他,变动了他的未来,也改变了世界的因他而结的果。”

    他抬起头,嘱咐道,“若是他们再带那女孩来,你们要好好帮助,守好这个秘密。我能感觉得到,那个小姑娘很重要。若是有她在,或许许多灾难都可以提前避免。我们要助她一臂之力。”

    “佛子,您也很重要啊。”年轻的佛修眼眶都湿润了,他担忧地说,“我们实在担心您这样下去会出什么事情……”

    “不会的。”谢清韵垂下睫毛,他淡声道,“我的命数,我自己清楚。你们退下吧。”

    看着佛子似乎有些虚弱的样子,年轻的和尚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年长者拦住了。众人离开殿内,轻声关上了门。

    谢清韵注视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他衣袍和手上的血逐渐化为金色的粉末散开,再无痕迹。

    ……

    谢君辞带着苏卿容回到小院,院子里看似没有人,结果他们一回来,各个屋子的门便瞬间都推开了。

    秦烬大步走过来,他蹙眉道,“怎么样了?”

    另一边,齐厌殊和虞念清师徒二人也冒了头,念清在前面,她跑过来,抱住苏卿容的腰,抬着下巴,担心地问,“容容师兄,你生病了吗?”

    苏卿容伸手揉揉小姑娘的头,轻轻笑道,“没事,一点小毛病,现在已经好多了。”

    他抬头看向齐厌殊,抱歉道,“师尊,让您担心了。”

    齐厌殊没说什么,只道,“那边坐吧。”

    众人来到凉亭里坐下,小姑娘也跟着。

    “清清,出去玩一会儿,师兄们谈些事情。”秦烬说。

    念清看了看师父师兄们的表情,他们似乎都达成一致,希望她先离开,她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她的脚尖郁闷地踢着地面,嘟囔道,“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背着我呀。”

    听到小姑娘柔软的抱怨,师父师兄们有些无奈。

    “清清,不是背着你,而是我也有些悄悄话想和师父师兄说。”苏卿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缓声道,“就像你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孩子也有些共同的秘密不想告诉大人,对不对?那大人也有自己的秘密想要守住,想对孩子保密。”

    他这样说的话,小姑娘就能理解一些了。

    毕竟孩子们也有秘密基地,也会有些发生的小事不想让大人知晓。

    念清靠着苏卿容的胸膛,她小声说,“等我也是大人的时候,会告诉我吗记?”

    “当然,等清清也是大人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清清。”

    听到苏卿容这样说,念清就开心了一些,不再打扰他们,而是跑去一边玩了。

    苏卿容这才松下一口气。他抬起头,就对上了秦烬的目光。

    “你口才真好。”秦烬感慨道,“要是我的话,我可说不出这么多大道理就倒戈了。”

    谢君辞也是认可的样子。

    过去他们只觉得苏卿容说起话来毒舌又难听,刺得人心脏疼。没想到如今不论是出门在外,还是关门教孩子,却都反过来需要靠着苏卿容出力。

    “客气客气。”苏卿容道,“我还是说说今天的事情吧。”

    他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齐厌殊和秦烬的神情逐渐放缓。

    “看来是我误会佛子了,不错。”秦烬道,“果然你之前治标不治本,这次若是能被他治好,再加以心法辅助治疗,你是不是就不会再发痛了?”

    “长久来看是的,但我这是老病根,佛子治愈我之后,也需要我自己努力,恢复起来估计也要很长时间。”苏卿容叹气道,“但我已经知足了。我是今日才发现,原来我总是发作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不是师兄带我去找佛子,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知晓。”

    “能治好就行。”秦烬笑道,“这回你小子可逃不了懒了。”

    齐厌殊说,“你需要师兄们看着你修炼心法吗?”

    “师尊,这就不必了。”苏卿容老脸一红,他无奈道,“连清清修炼都不需要人看着,我这么大的人若是还需要监督,那成什么样子了。”

    看到苏卿容竟然会不好意思,师兄们轻笑起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苏卿容不是不想偷懒,而是有佛子这个因素在。

    他每隔八日要见佛子一次,加起来是八十日一共十面,谢清韵叮嘱他回去就开始修炼心法,好巩固今天的治疗,让自己恢复得更快。

    苏卿容是不怎么怕自己两个师兄的,师尊又不太可能对他非常严厉,反而让八日后再见佛子,成为了他的压力来源。

    就好像他不是去治疗,而是去回课的。

    苏卿容许久没这么刻苦了,他当天晚上便去之前师兄们找好的山林中的修炼地点去修炼,第二日再陪念清去佛门福地。

    有了第一次的突破,虞念清在玉石上的修炼简直如虎添翼,第一步是最难的,她已经跃了过去,剩下的便是进入正题,正式开始修炼心法。

    心法的中心是疗愈经脉,本来会一直疼痛,而在福地里,减轻了这份痛苦。念清只感觉了一点点痛,像是被蚂蚁咬了一样,不大不小正好。

    功法的疼痛也是为了更加准确地治疗经脉,哪里痛就说明经脉的哪里出了问题,只要全部解决就好了。

    白天,念清在洞府里修炼。晚上回去之后,苏卿容则是自己修炼血术心法。

    他发现在修炼心法的过程中,真的有一种在温补疗愈自己的感觉,这种感受在过去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苏卿容曾经觉得自己的病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原来以为已经于事无补,可是如今竟然能够感受到逐渐好转的感觉。

    噩梦般缠绕自己几十年的疾病正在好记起来,也让苏卿容越来越充满动力,修炼的时间也自觉提升。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苏卿容又见了佛子三面,而念清也天天去修炼心法。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念清好奇地问齐厌殊,“师父,我会因为变得更厉害,而真气也越来越多吗?”

    “为何会这样问?”齐厌殊看向她。

    “我也不晓得。只觉得以前能吸收一碗的灵气,现在变成两碗啦。”小姑娘晃着脚,她说,“而且我好像精力也越来越好了,怎么修炼都不累。”

    听到她的话,师徒四人都很欣慰。

    这代表念清的经脉正在慢慢治愈,这些年她喝的那些顶级灵药,还有心法、福地,都全部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作为剑骨,她本身能够吸收的灵气便该是同境界修士的更多倍,如今经脉逐渐打开,自然得到的灵气也更多,恢复起来就更快了。

    “不错。”齐厌殊欣慰道,“清清很快就要痊愈了。”

    “清清,你现在还觉得心法痛吗?”秦烬问。

    虞念清想了想,“没有一开始那么痛了,但痛的地方还是很多。”

    在洞府的帮助下,她的经脉在以很快的速度成长愈合。只不过就像是受了伤又重新长了腿的螃蟹,新生的经脉虽然即将长好,可还需要长时间的磨合锻造,让脆弱的新经脉逐渐强韧。

    沧琅宗并不贪心,只要再去几次,念清的新经脉就会全部长全,剩下的他们自己慢慢修炼便好。

    秦烬感慨道,“这下子,我们可欠了佛子两大人情。”

    沧琅宗已经不知不觉统一战线,从最开始谢君辞和秦烬得罪魔界,整个沧琅宗一起面对,和妖魔界划清界限。再到如今苏卿容和念清被佛子的救治恩情,秦烬也很自然而然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

    沧琅宗已经是一体的了。

    谢君辞却不买账,他冷声道,“欠什么人情,他是保护苍生的佛子,你们不是苍生的一员吗?他救你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过去不论秦烬怎么惹谢君辞,谢君辞都鲜少变脸色。只是一提谢清韵,他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说一次炸一次。

    秦烬笑道,“你看你生气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为了苍生吃你哥的醋呢。”

    他本来就是打趣一句,等到谢君辞杀人般的目光看过来了,秦烬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说中了他的痛处。

    谢君辞气得抓住剑柄,怒声道,“你胡说八道,你、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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