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背靠着门,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方才在屋内的镇定从容,其中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待她整理好自己心情时,才发现一旁竟然站着人。一席轻纱罗裙的琴师双手抱琴候在门口,她垂着眼,一副非礼勿视的表情。方才隔着屏风丁宁没看清楚,此时看清才发现,这琴师竟然是个美人。
丁宁不知方才屋内的对话她听进多少,于是轻咳一声,开口问道:“你是哪里的?”
琴师抱着琴,对丁宁行了一礼,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妾出自麟首阁。”
丁宁挑眉“你认识我?”
琴师恭敬道:“妾在阁里与长公主殿下见过几次。”
“见过?本宫对于见过的美人,可是过目不忘的。”
琴师抿嘴娇笑“长公主殿下毕竟不常来阁里,加之妾身份低微,难近殿下身,所以只远远见过几次。”
丁宁点头,而后问道:“你叫什么?”
“回长殿下话,妾名唤素音”
“素音,你的琴弹得好。我若再去麟首阁,定会点名叫你。世子要一个人休息一会,你下去歇着吧,这里风大,不必候在这里。”
素音也不多话,对丁宁道了谢后便抱着琴离开了。
丁宁重新回到甲板上时,发现卓燃竟与朝旭一同趴在栏杆上,盯着船边泛起的水花看得目不转睛。一大一小两个背影靠在一起,小的看得津津有味,大的却有些无精打采。丁宁看着那背影,心中原本那一点点埋怨也消失了。她缓缓走近二人,二人也同时听到声音回头到她。
丁宁看向卓燃,问道:“不是说过一会就进来吗?怎么看个水花就忘了?”
卓燃朝着丁宁身后望了望,见丁宁身后并没有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回道:“看朝旭看得有趣,我也就好奇一起看看。”
丁宁觉得二人此时的样子有些好笑“就这么喜欢吗?”
朝旭点头“喜欢!”
“为什么?”丁宁一边说着,一边挤到两人中间,也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娆河的水是浅绿色,船边泛起的白色浪花瞧着确实喜人,然而却也不能叫人一直看下去。
对于丁宁的疑问,朝旭只抿着嘴,笑得眉眼弯弯道:“就是喜欢。”
罢了,丁宁心想,朝旭曾经居住的地方十有八九是没有河的。她见朝旭真的喜欢,也随他去了。她转头看向卓燃,问道:“方才看你,可不像朝旭那样看得这般开心,在想什么?”
卓燃不自觉的移开了眼睛,道:“也、没想什么。”
丁宁眼睛盯着卓燃不放“卓燃,你从不骗我的。”
卓燃默了默,眼睛依旧盯着水面“臣在想,究竟谁才是殿下的良配。”
丁宁用手肘戳了戳卓燃,调笑道:“怎么?觉得我如今无依无靠,样子可怜,想快点把我嫁出去?”
“殿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可怜人,臣又怎会那样想?臣只是觉着,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总该有一人一直陪着殿下,而那人会是谁,臣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许是还没出现吧。”丁宁轻松道:“若是。。。若是那人一直不出现,不嫁也无妨,左右我是不怕的。”
卓燃转头看向丁宁,认真道:“臣只求殿下这一生安康,顺遂。臣会陪着殿下一同等着那人,若那人一直不出现,臣就一辈子守着殿下。”
卓燃一席话说得恳切,面上全不见难为情的样子。丁宁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卓燃的一番赤胆忠心,然而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丁宁心中还是有些动容,她盯着卓燃看了半晌,而后终于笑着道:“好。”
这一日丁宁觉得过得十分悠闲,船上不仅有琴听,还有美食美酒,问了才知道,连厨子都是从麟首阁请来的。丁宁对今日的安排很是满意,唯有一点,那就是这一日少话的水惊月。自他们重新回到船舱里,水惊月便变得寡言少语,不说话时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他没有刻意避开丁宁,与丁宁说话时也是淡淡的笑着,这反而叫丁宁有些摸不着头绪了。待他们终于靠岸时已是傍晚时候,宽大的马车缓缓向着公主府行驶,车内安静极了,竟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咚咚,咚咚,咚咚。马车窗外传来细微的敲打声,卓燃立刻警惕起来,他一手按在剑鞘上,另一只手小心的将车窗打开,车窗外,一只蓝色翠鸟正伴着马车缓缓前行。那翠鸟羽毛光亮,背蓝腹棕,不时地扭头往车窗里看,样子十分可爱。丁宁伸头去看,她总觉得那只鸟好像在看自己。她试着向小鸟伸出手,那鸟儿果然朝她飞来,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上。鸟儿不住的晃着小脑袋看丁宁,丁宁也低头看它。众人都觉得新奇,齐齐看向它。
“这鸟怎么不怕人?”卓燃奇道。
它在丁宁的手上跳了几下,而后转头看向一旁正盯着它看的朝旭。朝旭对小鸟笑笑,轻声道:“来。”
鸟儿如同听懂了话一般,闪着翅膀落到了朝旭手上。朝旭轻轻抚摸了几下它的头,而后问道:“真是有灵性,你的主人呢?”
鸟儿自然是不会回话的,它抬头看了朝旭一会,而后又转头看向丁宁。水惊月也觉得有趣,学着朝旭的样子对小鸟道:“来!”
鸟儿扭头看了看他,闪着翅膀便从车窗飞了出去。
水惊月“。。。?”
马车在这时突然停住,卓燃出声问道:“为何停车?”
外面车夫回话道:“有个、有个和尚拦路。”
卓燃掀开车帘,众人看到一个身穿破旧袈裟的僧人立在道路中间,那袈裟虽然很旧,但看得出十分整洁。僧人头戴斗笠,斗笠下是一位长者的面容,花白的胡须使他看起来慈祥且易亲近。他手持法杖,脚上的鞋子破旧不堪,看来该是走了很远的路。他目光平和的看着车内众人,而刚刚那只蓝色的雀鸟此时正落在他的肩头。
水惊月率先开口问道:“不知大师为何拦下我的马车?”
和尚的目光端详丁宁片刻,而后又看向朝旭,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贫僧法号云泽,从陆地上来,今日刚刚抵达贵国。我养的小鸟方才进了施主的马车,贫僧是在这里等它。”
丁宁笑道:“原来是大师所养的鸟儿,怪不得如此不怕人。”
云泽和尚笑着道:“方才是它误将施主错认成了旁人,所以才叨扰了诸位。不过贫僧见了施主后,发现施主确实与我们的一位友人有些相似,不知可否告知贫僧施主名讳,也许施主就是我们那位友人一直在寻找的人。”
“胡言乱语。”水惊月突然冷声道:“江湖骗子的把戏也敢在皇族面前造次!来人,把他赶走!”
水惊月一声令下,立刻便有几名侍卫围了上来。
“慢着!”
“别!”
丁宁与朝旭同时出声阻止。丁宁对着水惊月摇头,低声道:“母后信佛,切勿冒犯了佛祖门生。”而后转头看向和尚“本宫不介意告知大师本宫的名字,本宫是这千岛国泰岩皇族的女儿,泰岩丁宁。不过若大师的友人同样自陆地,那大师很可能认错了人,本宫并没有来自陆地的友人。”
云泽对着丁宁点头笑了笑,随后双手合十向着马车行了一礼“贫僧会转告友人,她寻了这许多年,必然会愿意来此见一见施主。施主珍重,阿弥陀佛。”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刚一消失在拐角处,云泽肩头的翠鸟便开始拍打翅膀,激动道:“我没看错吧!那个人就是阿璃落在人间的尾巴!”
云泽点头“应该没错,那施主身上的气确实与阿璃身上相同。”
“不会错的,云泽你先去寺院等我,我现在就去告诉阿璃!”鸟儿说罢,扑扇着翅膀飞向了远方。
另一边,马车在和尚离开后继续缓缓行驶,不一会终于停在了公主府门前。
“宁宁姐今日过得开心吗?”水惊月站在马车旁问道。
丁宁诚实的点头道:“劳你费心了,今日我过得很开心。”
水惊月微笑道:“那便好,那便好。早些休息吧,我回了。”
水惊月说罢翻身进了马车,还不等丁宁与他告别,马车便缓缓启动,沿着门前的街道离开了。
“这小子。。。”丁宁心想,到底还是心里有气。可她如今也做不了什么,这事只能叫他自己想清楚。丁宁不再多想,带着朝旭与卓燃进了府门。大门一打开,一条就朝着他们冲了出来。
“嗷呜!”一条不满的围着丁宁转了几圈。
丁宁笑着拍了拍一条的背“好啦,好啦,下次出门一定带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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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首阁门前的马车缓缓走下一人,正是琴师素音,等素音一下马车,小厮便上前付在她耳边低语。素音点头,将怀中的琴递给小厮,抬脚直接去了三楼最里面的房间。到了门前,素音整理了一下裙摆,而后轻轻扣了几声门,低声道:“爷,素音得令,前来回话。”
低沉的男声从屋内传来“进来。”
素音打开门走进屋,转身小心的将门关上。她双膝跪地,朝着屏风磕了一个头。屋内昏暗,屏风后的男子身形高大,他负手立站在屏风的另一边,只看男子背影便透着威压。
“起来回话,事情查的如何?”男子问道。
素音直起身,对着同样候在一旁的荷管事点了点头,而后回道:“回爷的话,咱的人沿着林小姐生活过的地方找了一路。只要是她们主仆落过脚的地方,都被我们的人翻了个底儿天,可到如今也就什么也没找到。”
男人沉默了一会,继续道:“这女人倒是小心。那个从宫里逃出来的嬷嬷,可有消息?”
素音回道:“暂时、还没消息。”
“躲着吧,可要小心躲好了,万万不要被我捉到!”男人说罢,吩咐素音道:“下去吧。”
素音跪在原地没有离开,而是开口道:“奴才有事要禀。”
“讲。”
“今日奴才被水家二世子请到船上抚琴,在船上,奴才见到了炽芸长公主殿下。。。”
素音将他今日的见闻如数讲了出来,男子蹙眉听完,半晌后才开口道:“只管查我交给你的事,长公主的事不需要你来管。下去歇着吧。”
素音重新对着男子磕了个头,而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屋内,荷管事绕过屏风来到男子身侧,出声问道:“爷,阁里的金玉还在长公主府里,要不要。。。”
“不必。”男子冷声道:“她与此事并无干系。”
荷管事想了想,继续道:“奴才在想,长公主会不会也知晓此事。”
男子摇头“不会,依着楚柯的品行,必不会叫她参与进来。”
荷管事垂下头,回道:“是,奴才知道了。爷,马车已经备好,爷可要回去?”
男子闭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口道:“不必,今日便歇在这”
荷管事见了连忙上前道:“可是爷的头痛症又犯了?奴才这就去叫人来给爷瞧瞧。”
男子出声拦住了正要出门的荷管事,道:“不必了,你下去吧。”
荷管事应声离开了房间,男子抬手揉了揉眉心,府里如今的境况,叫他看着也心烦。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心里的几个念头轮番叫嚣,头痛症也被搅得愈发的严重。良久,男人缓缓睁开眼睛,对着空气沉沉出声“莫要怪我,莫要怪我。”
空荡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回应,夜色渐深,房间里再也没了声音。
荷管事:不惑之年,在麟首阁做了多年的管事。为人亲和有礼,办事十分讲究。
素音:二十岁上下,麟首阁女琴师,擅抚琴,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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