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时候,丁宁在府邸接到了文湑的口信,说是母后身体恢复了不少。丁宁得了信后,便跟着传信的太监一同进了宫。来到福寿宫时,太后依然没在寝殿休息。丁宁心中叹气,执意将太后从佛堂拉了出来,按回了寝殿床上。太后半个身子靠在枕头上,对着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丁宁道:“我儿不必担心哀家,哀家对自己的身子心里有数。”
丁宁抬起眼,看向如今瘦得只剩半张脸的母亲,低低的开口道:“母后若是真的心里有数,那日又为何会昏倒在了佛堂?香烧得那样浓,儿臣都不知若是晚一些过去,会出什么事。。。”
太后对着丁宁微微笑道:“那日确实多待了些时候。”
“儿臣知道母后思念父皇,所以日日泡在佛堂里不出来。可是父皇已经离世多年,这世上,母后还有儿臣与湑儿,哪怕是为了我们姐弟二人,母后也该多珍惜身体。”丁宁一边说着,一边捧起太后的手。那只手如今也已满是纹路,那手指因为常年捻香,指尖早已留下了洗不去的痕迹,再不复当年细白柔软。
太后轻轻回握丁宁的手,幽幽道:“若是不去陪着你父皇,他是要与我生气的。”
“母后的心意父皇定然早就知晓了,若是父皇在天有灵,看到母后日日这般磋磨自己的身子,父皇也不会放心的下。。。”
“好了,好了。”太后显然不想再听下去,她出声打断了丁宁的话,她话锋一转,开口道:“哀家今早见了楚柯。”
丁宁愣了愣,而后蹙眉道:“他来见母后做什么!”
太后摇头“是哀家叫他进宫的。”
丁宁闻言不再出声。太后轻轻拍了拍丁宁的手道:“楚柯是个好孩子,哀家很喜欢。当年你愿意嫁与他,不就是看中他的品貌才情,皆可与你相配么?这十年来他对你如何,哀家也看在眼里。你们二人本不必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太过任性了。”
“母后,别说了。”
“这世间的男子有妻有妾再寻常不过,更何况是楚柯那样的男子。他不过是想纳个妾,你只管允了他,给那女人置一处宅子,你看不见就好。那样他依旧会对你好,可你偏要闹到和离这地步。”
丁宁微微垂着头,她目光落在太后的手上,沉默许久后,终于缓缓开口道:“成婚时、他和我说,他这一世只有我一人就够了。我那时听着开心,但是心底里却是不信的。因为我知道,世间男子大都如父皇一般,他们会将自己的宠爱匀成几份,多了少了的分给几个人,十几个人,亦或是几十个人。。。那时我想着,只要他一直敬着我,他想做些什么,我都不会管他。可是一年,两年,五年,七年。。。他用了整整十年叫我信了他,却又在短短几日内,亲手将我打醒。”
丁宁抬起头,微笑着道:“他确实哪里都好,他敬我,爱我,大事小事,事事为我考虑。就连我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言,说要两个人一起呆腻了之后才要做母亲,有我们自己的孩子,就连那样的话他也应了。。。若说错,他也只做错了一件事,那便是用十年的时间,把我变成了一个,对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的蠢人。”
太后听着丁宁的话,眼睛越来越暗淡,她抽回手,不再看丁宁,口中低声念道:“是母后错了,母后对不住你。”
看着太后的神情,丁宁突然想起太医那日说到的‘心结’,于是开口问道:“太医说母后这些年郁结于心,这才叫身体越来越差,母后的心结到底是什么?是父皇,还是孩儿的事叫母后如此费神?”
太后缓和了脸色,对着丁宁挤出一个笑来,低声道:“哪有什么心结,不过是年纪大了,那些个太医就爱往重了说,叫你们乱操心。去吧,去吧,母后乏了,想要睡一会。”
服侍着太后睡下,丁宁便出了寿安宫。刚走出门口,就见到红墙边上靠着一个人。那人脱去了那件满是灰尘披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黛蓝色长衫,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正抱臂倚靠着宫墙看着丁宁。本是生就一副冷峻眉眼,然而丁宁每次见他时,他却都是笑着看她。丁宁也有些纳闷,为何自己总是能从他的笑容里看到‘无赖’二字?
“找到你了,宁儿。”穆廷之笑着开口道。
丁宁缓步走近穆廷之,翻着眼睛瞪他道:“你堵我。”
穆廷之否认道:“我是进宫给陛下递折子,哪里是专门来堵你的。”
丁宁脸上写着不信“递折子递到了我母后的宫门口?”
穆廷之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他指了指出宫的方向“走一走吧,我送你出宫,回来再去见陛下。”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这段路他们二人都十分熟悉。只是像现在这样并肩而行,却是很多年没有过了。穆廷之侧头去看丁宁,丁宁与自己记忆中的女孩几乎没有差别,只不过现在丁宁身上少了些少女的娇憨,身为皇族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愈发明显。
“别老盯着我。”丁宁头也不抬道。
穆廷之笑着收回视线“这可怪不了我。”
“难道还要怪我不成?”
“也是,这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被迷了心窍。”
丁宁“。。。”
眼看丁宁被这话堵得没了下文,穆廷之立刻转了话题,道:“宁儿,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西边海上那些事吗?那些都是我父亲在世时讲与我听的。那时我只当那些是好听的故事,直到后来我站在西边海上,竟然真的爱上了那片海。那里远离都城,民风极为淳朴,一年里头一半晴天,一半雨天,可不管是晴还是雨,百姓们都乐得开心。”
“这便是真正的国泰民安吧。”丁宁缓缓道。
“是,在我爱的那片海上,我要叫流窜的海贼不敢妄动,陆地上的强国对我们敬而远之。我要我的士兵守住那片海,守住那一方安泰。为千岛国,为我的父亲,也为你。”
丁宁微微偏开头,低声道:“多谢你。”
穆廷之笑笑,继续道:“这些年,我每每望向海上都会想,有朝一日定要带你来看一看这景象。虽然我不知是什么时候,因为我在西边,所以你从未来过。”
“我不是要躲你,只是、只是。。。”只是不想叫楚柯难堪。
“我明白。”穆廷之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很少回都城。”
一时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两人默默无言一直到了宫门口,离别之际,穆廷之突然叫住了转身的丁宁“宁儿,若你不是公主,你可愿随我去海上?”
丁宁沉默片刻后,缓缓仰起头“我自被冠了泰岩这个姓氏,便永远都是泰岩家的女儿。而你身为穆家家主,就要担起千水二师的担子。我不会弃了我的姓,而你也有放不下的使命。既然如此,你我之间又何必论那如果之事。”
穆廷之笑笑,没再说什么。他看着丁宁上了马车,马车随着宫门关闭而消失不见。
“是啊。。。”穆廷之对着丁宁消失的方向,低低道:“我的宁儿生来便是公主,那便要永远都是公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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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出宫,丁宁便连着在府中窝了几日,倒是过得悠闲。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一边同卓燃一起看着院子里追逐打闹的朝旭与一条。丁宁这几日渐渐发现了朝旭许多与众不同之处,例如他可以在短短几日的时间里与一条打成一片,他神奇的安眠能力,旺盛的好奇心,还有那孩童般纯净的赤子之心。
丁宁发觉,她从未见过朝旭发怒。丁宁问过朝旭,对将他卖来这里的人有没有恨。朝旭坐在金色的阳光下对丁宁笑着摇头,他告诉丁宁,那个将他救起来的小姑娘是个心善之人,在他被养好了伤,而后被姑娘的父亲带去集市卖钱的时候,小姑娘哭的好伤心。他很想说不要哭了,可是那时候自己的嘴巴被堵住,他什么安慰的话也没留就走了,他觉得有点可惜。丁宁听着惊讶,但是再看朝旭,平静的像在说着别人的事。
“不过二丫的父亲临走时答应了我,会用将我卖掉的钱,拿一些给二丫买她喜欢的花衣。”朝旭笑着道。
丁宁听朝旭说完这句话,立刻就有一种想要将他抱进怀里的冲动。后来丁宁才知道,朝旭在那之后又被卖过几次,期间也有试着逃跑,但不是被捉回去,就是被别人捉住,而且还会被打,所以后来他再不跑了。丁宁也替朝旭传过太医,只不过朝旭在见了太医手里的长长的银针后便开始脸色惨白,紧咬着嘴唇不做声,也不求饶,像是在等着上刑一般。丁宁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她挥退了太医,医治一事便就此作罢。丁宁想,左右不耽误他吃喝,那就叫他自己慢慢想吧,想起来最好,若是想不起来,养他一辈子又何妨?
还有一点值得高兴的,那就是卓燃对朝旭的态度。丁宁注意到,在朝旭平静叙说自己经历时,卓燃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自那以后,卓燃便对朝旭格外照顾几分,虽然还是习惯性的冷着脸,但他会在用膳前询问朝旭想吃什么,也会在一条与朝旭闹的厉害的时候,大手一伸将一条拎起来。而朝旭如今也不再怕卓燃了。
自丁宁那日在宫中与穆廷之见过面后,穆廷之竟再没来找她。不仅穆廷之,连水惊月也没了影子。问了文洛与文澈,他们也不知道水惊月这些日子里到底在忙什么,就只知道他几日里早出晚归,骑着马满城的疯跑。丁宁听了也只是笑笑,却也没说什么。
这一日清晨,管家递了两个消息给正在吃饭的丁宁。第一个消息是关于千水六师,肖家。一查才知道,这肖家家主的嫡女肖晴身上竟系着几条人命,先前之所以无人报官,是因为死者的家眷要么被钱堵了嘴,要么被寻了由头关进了大狱。这几桩拿钱买命的旧事一被翻出,天子震怒,险些削去肖家家主的家主之位,然而却被久居深宫的太后出面拦了下来。肖家家主之位虽然保住,肖晴却还是被陛下一道旨意贬为庶人,下了狱,等待秋后依法处置。
丁宁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管家的禀报。她全程没什么情绪,只在听到太后出面阻拦时挑了眉。不过管家带来的这第二个消息,却叫丁宁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楚家二世子,楚柯,将在九月初十迎娶民间女子林氏。这告示在今早一贴出来,千帆城又一次热闹了起来。其中少不了感叹那女子命好,竟然能一下子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九月初十。”丁宁默念道:“那是、那是。。。”
和离满三月的第一日。
丁宁晃神片刻,而后挥退了管家。她起身离开饭桌,没有叫卓燃与朝旭跟来,就连一条也不带,独自离开了屋子。她此时就只是想一个人走走,在府中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一抬头才发觉,自己竟然来了曾经与楚柯的卧房。自楚柯搬出府那日,这卧房便被她下令封了起来。丁宁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那扇封闭多日的门,有灰尘扑簌簌的落在她发顶。自那日后,这屋内的摆设就没变过了。丁宁进了屋,踱步来到床前。
-我的妻,现在总该要叫一声‘夫君’了吧?
-我不要,叫着怪肉麻的。
-不叫?
-不叫。
-那就休要怪我。。。
楚柯说着就朝丁宁扑了上来,丁宁被掀翻在床榻上,腰两侧最怕痒的地方被楚柯轮番的攻陷,不一会就开始求饶。楚柯停下手,盯着丁宁笑的满脸通红的样子看了半晌,下一刻便俯身吻了上去。
丁宁低头看着床铺,缓缓在床沿坐下。
-啊,今日外头的雨好冷,不想起身。可是母后那边宣了我进宫。。。
-那今儿就别起了,你乖乖在床上待着,我替你去宫里看看。
楚柯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下人在屋内加了暖炉。
-那就。。。多、谢、夫、君?
楚柯笑着凑近卷着被子坐在床上的丁宁。
-亲我。
-什、什么?
-外面雨下得那样大,出去一趟肯定要淋湿的,你只叫一声夫君,岂不是太便宜你了?亲我。
楚柯的话叫丁宁腾的红了脸,她抬头看着面带笑意的楚柯,而后极小声的吐了三个字。
-再近点。。。
-夫君~
-嗯?听着像是有事求我?
-。。。我们晚一些再生孩子,好不好?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实在不想现在就做母亲。
-你啊,可不就是个孩子么。不过晚一些也没好,我也不想这么早就有人来打扰我们。
-那楚家那边?
-我大哥如今儿女成双,母亲有了嫡孙与嫡孙女,她不会说什么的。
-那不若。。。等我们二人在一起呆腻了再生孩子,如何?
楚柯转过身来,低头盯着丁宁的眼睛。
-腻?怎么,有朝一日我的妻还会腻了为夫么?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
-我是说,等我们不像现在这样。。。
-是不是为夫这几日太忙,冷落了你,所以生了为夫的气?
-不是不是不是。
看着楚柯越来越近的脸,丁宁转身就要跑,可刚一转身就被楚柯逮住。
-跑什么?为夫可是要为这几日对吾妻的冷落,好好地,道、个、歉。。。
-这是什么?野山猫?
-这是一只小豹子,从陆地上运来的。我碰巧在麟首阁见着它,你不是一直说想养个什么,我瞧着这个长得比狗喜人,就买回来了。等养大些,能如卓燃一样护着你。
-看着是有些讨喜,但看着怎么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嗷呜~
丁宁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的门,里面的长裙均是素净颜色。
-那裙子、莫要再穿了,好不好?
-今日那条霞红的裙子吗?
-嗯。。。那颜色实在惹眼,是个男人就盯着你看,我挡都挡不住。你若实在想穿,就只在府里穿给我看,好不好?
-我怎么没看到有人看我?是你多心了吧?
-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
楚柯说着从后面环住丁宁,将她裹在怀里轻轻摇晃。丁宁被他的举动惹得想笑,只得强压着嘴角。
-好,好。那以后随你一同穿素净颜色好了,这样行了吧?
楚柯得了她的允诺,开心的将下巴抵在了丁宁的肩头,在她耳边呢喃出声。
-我的妻,我的妻。。。那以后艳丽的裙子就只穿给我看,是不是?
-是,是,是。
-太好了,只给我看,除了我,谁也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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