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在的孟知薇来说,要她在如今的情况下,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一个相当于刚认识的陌生人,实在是有些太勉强了。但人的善意是有温度的,能感知到,孟知薇确切地接收到了这种信号,即便没办法就这么依言敞开心扉,但心中依然升起了对他的真切感激之情。
这让她第一次比较认真地注意到了谢青。与陆弈舟的毒舌冷淡和燕楚瑜的游刃有余相比,他有点太安静内敛了,除去孟孟这个能看出关系不错的称呼,孟知薇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她很难相信十年后的自己居然包养了谢青,还是在本来就打算订婚的情况下……这让孟知薇对未来自己的人品一时产生了些微的质疑。
姐妹,这个事你办得多少有点不地道了哈,即便你就是我自己,那我也要说说你。
在她苏醒之后,紧接着到来的是一系列身体检查,她被推着辗转于各个科室,接受全方位的体检。好在她昏迷的只有三周,而不是三个月,在车祸中也没有撞断胳膊或腿,除了右脚腕轻微骨折和脑子糊涂了之外,竟然没有发生什么更惨烈的大事,属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连医生都说她实在是福大命大,她出车祸的原因是车辆刹车失灵,司机开下陡坡时速度不减地直向下冲,一头撞上了路边的一辆空越野车,后备箱里为远足野营做准备,放了两桶汽油,她的车撞上去,两辆车都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她的司机当场毙命,而她竟然在危机关头砸碎车窗玻璃,自己爬了出来,摔在路边,只受了爆炸的一些余波影响,奇迹般地捡回条命来,现在这样几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场车祸里还有司机的一条命,还好越野车里没人,否则无辜丧生的人就又多了一个,更让她难以承受。孟知薇心里沉甸甸的,拿着报告,有点胆怯地问医生:“那个司机……是我认识的人吗?有人对他进行赔偿了吗?他的家属呢?有通知到吗?我……”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抱歉?我很愧疚?我很不好意思?似乎都太苍白了。
“保险公司那边进行了理赔,你的家人那边似乎也有所表示,更具体的情况我们医院这边就不知道了,你也不要总想着这件事,以免给自己的大脑造成更严重的负担。”医生和善地说,“我们医院这边看到了保险公司的鉴定报告,事故责任落定在车辆上,你应该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平常心对待就好。”
好,谢谢医生。孟知薇默默地点了点头,回到病房的时候依然提不起精神。她躺回床上,在三个男人明里暗里的注视中,默默拉高被子,将自己连头带脸都盖住,埋进一片柔软的黑暗中,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她从睁开眼睛起就在面对十年后残酷的现实,爸爸离世,公司被便宜亲戚把持,有人因她而死……那个二十六岁的她抹去记忆,了无牵挂地从这一团乱麻中抽身,十六岁的她毫无准备,被迫面对这残酷现实的一切,这让她感到由衷的迷茫与惶恐,还有随之而来,铺天盖地的委屈和疲惫。
她现在谁都不想理,只想一个人静静,好好地睡上一觉,希望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只是一场糟糕至极的梦境,她爸爸就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听着早间新闻,等着她一起吃饭,在她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给她一个一如往常温和的微笑,夸她今天也是最最可爱的小公主。
那她一定要以最快速度奔过去,扑到她爸爸怀里,抱怨自己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还好醒来时一切如昨。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依然是病房白色的墙壁。孟知薇终于不得不接受现实,一切都真实发生,她真的失去了过去十年间的记忆,这让她情绪消沉了很久。
她在医院又住了一个礼拜,醒来第二天,她见到了责任认定的保险公司人员和警察,面对一问三不知的她,当然没法得知更多当时具体的细节,不过他们倒是告诉了她很多当天具体的细节,让她知道了出事时车辆的型号、发生车祸的地点、越野车的车主、双方协定的赔偿方案等相关内容,接收到的信息看起来很详尽,实际上又没有什么大用,孟知薇一头雾水地姑且先记下来,打算留给恢复记忆的自己好好研究。
另外在这一天,她终于再次接触到了手机和电脑——她自己的已经在车祸中报废,肯定是用不了了,第二天竟然是陆弈舟送了一套新的过来,明明这人看起来对她最不以为然、不屑一顾,却是最先想到了她的这种现实需求,让孟知薇感到有些意外,对陆弈舟的印象也终于调整得中立了一些。
从一个讨厌的扑克脸,变成了一个单纯的扑克脸,有问题的只是性格,而不是人本身。
不过这套手机电脑,她最终没有用上。当时燕楚瑜恰好也在她旁边,拿起陆弈舟送的手机,漫不经心地随手抛了两下,都没开机看一眼,就扔回了盒子里。
“咱们不用他的,燕哥哥带你去买。”燕楚瑜将盒子推到一边,潇洒地说,朝她眨了下右眼,“走,小富婆,男公关带你去消费一把,我们这行一般都是谈感情可以,谈钱不行的,看出哥哥对你的真爱了吗?”
真不真爱的孟知薇没看出来,这人的小气记仇她倒是看出来了……不就是刚醒时脑子不清醒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吗,这人要提起几次才算完……
孟知薇意识到,如果你不表现得诚恳认真一点,那这人就会开始满嘴跑火车,指不定说多少句都没半点真话。她放弃发挥自己的天赋技能,不再继续和他对着说相声,老老实实地虚心提问:“为什么要再买啊,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燕楚瑜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给她鼓鼓掌:“好想法,用别的公司送的手机,自家公司看来是不想干了。”
孟知薇:“……!!”
十六岁的孟知薇完全没想到这点!她大吃一惊,花容失色,立刻决定没恢复记忆之前,一定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不做影响深远的重大决定,一切以不给十年后的自己添麻烦为最高标准。
好在一番折腾之后,她还是重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通讯设备,还办了张新的手机卡。燕楚瑜一如他自己所说,二话不说地帮她埋单刷卡,在她不好意思地向他表示很快还他钱时,温柔地笑着表示,不用,肉偿就行。
孟知薇:“……这个不归我的服务区管!你到时候和十年后的我去研究吧!再见!”
拜燕楚瑜的刷卡行为所赐,孟知薇突然注意到了另外的一些细节问题。在谢青忙完自己的事情,来医院看她的时候,孟知薇做贼般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四周无人在听墙角,拉拉谢青的袖子,示意他附耳过来。
谢青依言俯下身靠近,孟知薇靠近他一些,用手掩着唇,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那个……谢青?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谢青点点头:“你说。”
孟知薇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期期艾艾地小声道:“我是需要每个月给你钱的对吧?听说我昏迷了三周,现在又才十几号,所以……呃,我这个月的钱是不是还没给你结啊?”
谢青:“……”
谢青显然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说:“不要紧,这个不着急。”
还是挺要紧的!孟知薇紧张地和他说悄悄话:“我平常给你打钱是用哪张卡啊?我十六岁的时候都是刷我爸的副卡,现在肯定不是了吧?我不知道我现在用的卡的密码!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帮我指一下是哪张,我去银行找回一下……”
这个展开过于朴实无华,有种满身大牌的名媛蹲路边扫共享单车二维码的错位感,现实到有点可爱了。谢青听得唇角弯起,不过他还是说:“你不用管这个,你对我的资助主要是学费和生活费方面,开学初我拿到的钱还没有花完,我自己平常也有勤工俭学,没你的钱我也饿不死。而且每一笔钱我都给你写了借条的,你少给点,我就也少还点。”
孟知薇听得愣住,在心里捋了一遍他的说法,难以置信地问:“我包了你,但不另外给你钱,还让你写借条给我?你傻了吗,我这不是在白嫖你吗?吃干抹净还不给钱!你这怎么就答应我了啊?你清醒一点!!”
她按住谢青的肩膀,难以置信地摇摇他,简直恨铁不成钢。谢青被她摇得头晕,却没阻止她,唇角浅浅地弯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吧。”
孟知薇动作停下,疑惑地看着他:“啊?什么私心?”
“想要等到我可以自主独立那天,能有底气站在你面前,结束这段关系,让你真正成为我的女朋友。”谢青平静地说。
孟知薇怔了怔,有点发傻地看着他,谢青浅浅地笑了一下。
“我是在酒吧认识你的,当时我在那里做侍应生,遇到一桌客人纠缠。你帮我摆平了麻烦,我们就这么认识了,你也了解了我的事情。后来你问我,要不要接受你的资助,说你没有任何看不起我的意思,只是觉得我很厉害,以后一定会有很好的人生,想要现在拉我一把,说你喜欢我很久了。”
孟知薇屏气凝神地听完了他的话,怔了好一会儿,问他:“真的?”
短暂的停顿后,谢青稍稍垂眸,平静地说:“每一句都是真的。”
每一句都做不得假,他只是小小地隐瞒了一句话。
——你说出这番话时,已经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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