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导演和监制的明争暗斗卷进来,贺深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手指摩挲了一下酒杯,带着种从容不迫的慢条斯理,似乎对被这样凑趣完全不以为意。
大家的视线都明里暗里落在他身上,不自觉看着他的手指。不知道是他手指生得好,又或者有镜头表现力的人气场就是不一样,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竟也显得有几分捉摸不定的深意,让酒意上头的监制顿时清醒了几分,心里后悔。
他和导演呛声就呛声,把贺深扯进来干什么,纯粹是没事找事,硬和别人结梁子了。贺深虽然话不多,但明显是个心里很有主意打算的,他何必呢。
这么想着,监制面上就露出几分尴尬,硬是自己挤出了几声笑,朝贺深举了举杯。
“酒后失言,酒后失言。”他连声说,“自罚一杯,我干了,你随意啊。”
贺深唇角淡淡地弯了一下,也没故意找他不痛快,给面子地举了举杯,算是稍稍化解了几分尴尬的气氛。监制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贺深轻描淡写地说:“我是没什么,混娱乐圈的人,哪个身上还没有点传闻。不过孟小姐不是我们这个圈的,这么轻易定论,到底还是对她的名声有损。”
监制脸色微僵,随即认栽地又倒了杯酒,痛快地朝孟知薇举杯。
“刚才是我失言,对不住了孟总监,我没有什么别的坏心思。”
管你有没有什么别的坏心思呢,别冲着她来就成了。孟知薇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场合,看他摆出这个架势,就知道这杯酒自己得喝,不然梁子就真的结下了。尽管剧拍完之后,两人以后工作可能没什么交集,但现在毕竟剧还没拍完,再说贺深以后也是要和他接触的,说不上以后什么样的。
想明白之后,她也端起酒杯,露出个笑脸。
“下不为例啊。”她笑眯眯地说,“我倒是没什么,贺制片是大明星呢,身上不能有绯闻的,多影响人家的声誉和形象啊。”
监制:“……”
你们俩倒是挺维护对方的。
场面话说完,孟知薇端着酒杯,运了运气,就准备喝了。虽然她酒量真的不太行,不过好在刚才也就一起举杯时喝了三杯,这杯也算是在她正常的酒量范畴里,没什么大事。
就是她真的不喜欢喝酒,不论是啤酒白酒,干红冰白,酒味重的她都不喜欢。她的口味非常小女孩,就喜欢那种没什么酒精度数的小甜水,甜的和酸甜的都行,稍微烈一点的酒她喝了都要吐舌头。
啤酒倒是还好,就是不喜欢,品不出滋味,感觉没什么好喝的。孟知薇将酒端到唇边,刚要喝,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酒杯拿走。
孟知薇愣了一下,转头看去,贺深拿着她的酒杯,平静地说:“她酒量不太行,刚才也喝了不少,这杯我就替她喝了,一换二。”
他说到做到,当真连喝了两杯。孟知薇看着他喝完之后,还将她的酒杯不动声色地放到了自己的酒杯附近,显然是打算一直帮她挡下去了。
孟知薇看看自己的酒杯,又看看他,脑子里一时想的是,刚说完大明星不能有绯闻,你就帮我挡酒了,那这绯闻还怎么能洗得清啊……这人怎么还当众拆她台的,说好的战友默契呢?
她在心里嘀咕着,几秒钟后,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可是她用过的酒杯,他就这么接过去直接喝了,不介意吗……
这个想法让她有点发窘,脸控制不住地有点发红。
真是要命。她喝酒本来就有点上脸,稍微喝一点脸就会红,现在一定红得更厉害了吧……
确实和她想得一样。大家见贺深帮她挡酒,又见她一副脸红的样,都颇有几分惊奇。要说两人之间清清白白吧,贺深又不是第一年入行,一向以洁身自好出名,不然他身上的绯闻也不会停留在传闻有暗恋的人这个程度上了,他之前可真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但要说两人之间有一腿吧,看他们刚才否认得都还挺痛快的……
作为刚才率先打趣贺深的导演,他和贺深之前就认识,关系确实还可以。于是仔细斟酌了一下,还是含蓄地笑着说了一句:“照顾人家姑娘,多有绅士风度的事啊,大家都能理解。”
贺深微微一笑,语气自然地道:“和绅士风度没关系,欠她的。”
这话说得有意思,在场的人都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孟知薇也看着他,听见他语气自然地说:“我直到十几岁的时候,家里条件都还很不好。当时胧郁的总裁孟启明先生资助了我,让我得以完成学业,在生活上也给了我很多照顾。虽然后来是我自己不争气,跑去拍戏了,不过我一直记得孟先生对我的这份恩情,现在孟先生故去,自然就要多照顾些他的女儿孟小姐。”
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回事。大家恍然大悟,顿时觉得贺深对孟知薇的照顾完全说得通了。人家的父亲对他有栽培之恩,他投桃报李,再正常不过的事。
监制听得也是一愣,当即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阴阳怪气着实小家子气。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决定将功补过,插话道:“胧郁这几年的事我隐约听说过,来这边拍戏之后也见到了,现在公司当家的好像不是孟总监,董事长是她爷爷,总经理是她大伯?”
“不是很亲厚的那种是吧。”他这么一提,有在网上看过新闻吃过瓜的也想起来了,“是不是前几年还在网上闹得挺不愉快的?小孟吃亏了吧,网上挺多人都说她不应该继续霸占着公司,应该还给她爷爷,让真正懂香的人管理香水公司,也是为了胧郁好。实际上好什么呀,人家亲爸白手起家的公司说送就送,可不是送网友自己家的公司,在这儿拿别人的家产装大方。”
能混娱乐圈的人里,最不缺的就是人精,对于这番争夺家产的事心里门清。孟启山和孟家老爷子扯着家族传承的大旗做虎皮,唬得了不明真相的网友,半点影响不了清楚这套的聪明人。
“就是这么回事。”贺深说,“抢家产就算了,还对自己的亲人搞舆论战这套,大家都是内行人,知道这做得有多不要脸面。没想到大家都大致听说过,今天正好话赶话说到这儿,在座的也算是和孟小姐相识一场,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该不该提。”
“说来大家听听。”和他关系不错的导演大方地道,“说得可不是么,大家也算是相识一场,要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谁也不介意搭把手。不过这毕竟是商场上的事情,要是太专业的领域我们也不懂,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话说得很谨慎,其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于是随声附和。贺深脸上依然带着让人舒服的笑意,语气诚恳地道;“当然,能得大家一句话,孟小姐心里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会要求更多。这个忙也绝对不难帮,大家都是熟悉宣发这套的,她现在又是胧郁的宣传总监,所以在这里想拜托大家,以后要是有合适的机会就帮她留意一下。只要这么个牵线的机会就行,别的她都自己去争取。现在她主要的难处就是公司的宣发被亲戚把持着,得先有自己的人脉,把主打款香水打出名气,做出成绩。”
“就是电影里提到的那款「窃梦」吧。”导演笑着说,“有一整部电影做宣传,还有新的想法啊?年轻人就是冲劲强。”
“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算是孤注一掷吧。”贺深轻轻颔首,状似随意地道,“我也知道确实是麻烦大家了,她现在也没什么能回报各位的,这样吧,这份欠下的人情算在我身上,以后大家要是有能用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在座的人听了都是精神一振。商场菜鸟孟知薇的人情不值钱,贺深的就不一样了。这可是嘉华娱乐的现任一哥,上一任搅动起的腥风血雨他们可是印象深刻。嘉华自己就称得上是资本,公司规模不大,资源厚实,投资眼光毒辣精准,稳赚不赔的生意,谁拒绝谁是傻子。
当下大家的态度立刻就变得热络起来,纷纷笑着应下:“行,有机会一定帮孟总监牵牵线,她想要宣传推广的渠道。哪还有比娱乐圈更广的门路,尽管放心吧。”
也有人开始捧起贺深,满口称赞:“这么多年过去了,贺制片还记得帮恩人的女儿一把,真是重情重义,旁的人轻易做不到这点。”
贺深眉眼舒展,云淡风轻地笑着自嘲:“没办法,欠她的,总得好好还上。”
在贺深和这些人划着圈子说场面话时,孟知薇时不时地看向他,一直能看到他脸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交际起来游刃有余。
他的这部分对孟知薇来说是陌生的,她的印象里贺深很少笑,原来也会有这么言笑晏晏的时候。
作为一个长得很帅的演员,他笑起来当然是赏心悦目的,表情管理极佳,唇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但孟知薇知道这不是他真心的笑容,不光是因为这笑意不及他眼底最深处,也因为他一直给她一种感觉:他好像没什么真正值得高兴的事。
仿佛一直在背着重担行走,连喘息都觉得费劲,根本没有心思去领略经过的风景。
可是他明明已经功成名就,扬名立万了,又是为什么依然活得这么累呢。孟知薇看着他,有片刻出神,心里在想,是因为他已经没法偿还给当事人的那份资助恩情了吗。
……又或是,因为他那个暗恋了十年,依然求而不得的白天鹅?
贺深并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好像本身就有点问题。孟知薇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觉得他既然没有否认,那就不是空穴来风,而他没有承认,大概是因为不想多说。
一个即便他已经这么成功,依然不能说的白天鹅吗。
酒桌上说要牵线,倒也没人立刻给她介绍。孟知薇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安静地吃菜当花瓶,心里莫名地一直在想这件事,心中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到了后来,他们酒越喝越多,孟知薇有点看不过去,也拿过自己的酒杯帮忙喝了几杯——一杯下肚她才反应过来这杯子被贺深用过了,不过现在才说再拿一个也太晚了,她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小幅度转了下杯口。
贺深一时没拦住她,不过也没让她喝几杯,点到为止。不过今晚的量对孟知薇来说还是有点多了,她脸红得厉害,站在酒店门口,眼睛都有点发直,困倦地半闭着,觉得自己累得厉害。
参加酒局真是个体力活。她敬仰地看了旁边看着没事人一样的贺深一眼,在心里咋舌。贺深接收到她的视线,误以为她是在求助,说:“撑不住了?再坚持一下,打车送你回去。”
孟知薇直勾勾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反应慢半拍地点头。车过来得不慢,她靠着车后座的车窗玻璃坐好时,觉得终于解脱,下一秒头一歪,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竟然还挺踏实,再恢复意识时颇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反应了半天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人移动。她挣扎着皱了下眉,但是没能睁开眼,眼皮重得厉害。
意识到是又清醒了一些,听到有人在说:“这样就可以了,我背她上去。”
谁背她,贺深?对,是贺深,是他的声音没错。
孟知薇意识朦胧地感觉到他背着自己向前走,趴在别人背上的感觉有点奇妙,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背过她了,这种感觉好像又不是全然的陌生,真让人觉得奇怪。
脑海中的问题太多,她发浑的脑袋仿佛已经容不下了。孟知薇的脸就靠在他颈边,不舒服地皱着眉头,觉得头疼得厉害。
一定是她思考的问题太多了,得抛出来点。孟知薇蓄了一会儿力,终于张开了嘴,声音朦胧地问:“你有一个暗恋了十年的白天鹅……真的假的啊?”
身下的人顿了一下,好几秒后,才重新迈开脚步向前走。
“真的。”他语气淡淡地说。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她?”孟知薇半梦半醒地呓语。
他们进了电梯,又出来,走在快捷酒店的走廊里。贺深背着她,走得很稳,孟知薇等得快又睡过去了,才听见他的回答。
“太自卑。”贺深平静地说,“又太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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