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薇在做梦。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又半点没有什么醒过来与否的意识。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她好像是从上帝视角进行旁观,看着瘦削的少年背着少女,急匆匆地往楼下跑,又仿佛她自己就是那个少年背上的女孩子,头埋在少年背上,一动不动。
她知道那是自己,少年的脸却相当模糊,在上帝视角上完全看不清楚。切换到趴在他背上的少女视角后,又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脖子上一层细密的汗。
她感觉「自己」应该是疼得厉害,即便被人背着,身体也痛苦地弓着,脸上冷汗涔涔。背着她的少年从楼上快步跑下来,猛敲楼下一间保姆房的房门,折腾出很大的动静,但里面完全没有回应。
“去医院,打车去。”少年当机立断地说,背着她向大门跑,边跑边问,“你怎么样?还能撑得下去吗?”
“还能。”她听见自己疼得面白如纸,努力调整完呼吸和声调之后才回话,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状,带着刻意伪装出来的轻松,“我能有什么事啊,可能就是晚上什么东西没吃对,胃不舒服了,你不用那么紧张。”
背着她的少年一路向前,闻言竟然语气淡淡地道:“我紧张什么,跟我又没关系。”
她:“……”
她觉得「自己」这一瞬间是有点生气的,说生气似乎也不确切,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有点委屈,毕竟她真的很疼。
“但是你如果让我紧张的话,我就紧张地关心一下。”在她的沉默中,少年突然又说。
她听见「自己」声音有点变调地发出一声嗤笑,不客气地问:“干什么,你抖?”
少年平静地说:“欠你的。”
她站在上帝视角,看着「自己」沉默了一会儿,白着脸,将头埋进少年的后背。
“那你关心一下我吧。”她小声说,“我好疼啊。”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少年说,别墅区一路都打不到车,他稳稳地背着她,快步向前跑,声音在喘息中也有些变调,但很坚定地说,“你会没事的。”
“你说了又不算。”少女疼得快要说不出话,紧紧地抱着他,指尖几乎抠进他的皮肤里,“我太疼了,我害怕……”
“那你咬我吧。”她听见少年说,“别总想着疼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
少女的道德底线颇高,费力地拒绝了他:“那不行,你也会疼……”
“我不疼。”少年平静地说,“我比你擅长吃苦。”
少女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脸色苍白地回应:“我以后也会学会的。”
她实在是忍不下去,真的就这么一口咬了下去,咬在少年的肩头。夏季的夜晚衣衫单薄,她身上出的冷汗把他的整个后背都浸得湿透了,她疼痛之下咬得极重,大步行走中的少年也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如常,继续稳稳地背着她向前。
“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当一辈子小公主多好。”他说,“永远也别学会吃苦。”
孟知薇从上帝视角安静旁观,越看越觉得疑惑,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她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事情?这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被她遗忘的记忆吗?
如果是的话,那个背着她的人又是谁呢?
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努力地想要拨开那层迷雾,看得更清楚一些,却突然被从梦境中拽离出来,猛地睁开眼睛。
反应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闹钟响了。
嘶,就差那么一点就看到了。孟知薇被强烈的遗憾包裹,懊恼得直想叹气,她沉浸在这种情绪中,隔了好一会儿才在不经意间的低头中,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齐齐整整,一件不少,只有高跟鞋被脱掉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上正散发着酒气,一晚上过去,感觉整个人都被腌入味了。
孟知薇:“……”
她当机立断地把梦放到一边,先冲到浴室洗了个澡。等她满身清爽地回到床边时,终于有余裕去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了。
团建……喝酒……贺深……
……她想起来了。
她这人有个奇妙的特点,那就是虽然酒量稀烂,但酒品很好,喝醉之后的记忆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她不光回想起了贺深昨晚背着喝醉的她回来这件事,还想起了自己问的那个唐突的问题……
……什么叫社死啊?什么叫尴尬啊?什么叫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啊?
人家辛辛苦苦把自己背回来了,竟然还直接开口去问人家那么隐私的问题!孟知薇颇觉崩溃地抬手捂住脸,觉得自己简直没脸见贺深。人家昨晚刚用自己的人脉辛辛苦苦帮她牵线呢,她在做什么啊!真仗着她爸的那点恩惠就把自己当恩人之女了?人家现在的成功和当年她爸的资助也没关系啊!
简直不知道说自己什么好。孟知薇懊恼得连连叹气,萎靡不振之余,倒是不经意间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略略出神。
所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她若有所思地想,所以究竟是真的有那么个背过她的少年,还是一切只是她的幻想呢。
她想了想,给在家的何叔打了个电话。
“何叔。”她打了个招呼,整理了一下思路,斟酌着说,“我昨晚突然梦到我之前生病,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不好的兆头,还是以前真发生过这种事,我在梦里想起来了。我十几岁的时候有生过病吗?嗯……十六岁之后,二十岁之前。”
她在梦里的样子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基本上一模一样,肯定不会比十六岁大多少。
“十六七岁那会儿?”何叔想了一下,而后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
“真有这事儿。”他确定地说,“你十七岁那会儿病过一次。是夏天吗?”
对对。孟知薇连声肯定,何叔越发确认。
“那就是这事儿。”他说,“急性阑尾炎发作,那晚我家里有事,回我女儿那边去了,杜琴睡得太死,晚上什么动静都没听见,还是小贺送你去医院的呢,那之后几个月他就去当群演了,这件事先生特别感谢他,还想过给他钱当奖励,不过他没要。”
孟知薇怔了怔,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贺深?他送我去医院的?他……背我去的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应该是吧。”何叔说,“急性阑尾炎发作起来不能剧烈活动。”
……啊,好。孟知薇有点恍惚地挂断电话,盯着自己的手机出了会儿神。
她想起了未来的自己那封涂涂改改,到最后也没能写好的订婚请柬。
心里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从模糊到清晰,直到充盈满她的整个心底。
鉴于她以往每天都太过拼命,早早的就来公司报道,所以今天虽然比平常晚了一些,但仍然赶上了剧组开工,完全没有迟到。
作为合作方的跟进项目,大致就是要注意好自己的产品在拍摄中是否有成功出镜,拍得好不好看,能不能取得理想效果,想要做出大热经典款香水,软广和植入一定不能像狗皮膏药一样到处都是,要足够恰到好处,有一定的逼格,这样才能让香水本身的价值体现出来,这其中很有门道。
孟知薇之前接受贺深的小灶补习,主要学习得就是这个方面。贺深作为能在娱乐圈混出头的大明星,哪怕他自己的定位是个相当低调的演员,对于宣发相关的东西也完全不会陌生,孟知薇跟着他学习,受益匪浅,能够以十六岁的年龄,勉强应付得过来现在项目的工作,全靠贺深前段日子的恶补。
她在接受贺深补习的时候,其实还一直上着企业管理的网课。陆弈舟给她找的老师,她很感激陆弈舟的好心相助,对这门网课一直态度虔诚地对待着。贺深知道她同时学着企管课程,并没有主动给出什么评价,只在她虚心提问的时候,点到为止地给了几句回答。
“你的重点还是应该放在宣发上面。”他说,“不光要打造香水品牌,也要打造你的个人ip。只要能打造得出来,以后胧郁就能和你绑定在一起,别人轻易抢不走。至于管理方面,你志不在此,就完全可以交给职业经理人来管理,不要把自己绑在公司上面,想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父亲的心血,还是公司本身。”
要孟知薇来回答得话,她当然觉得是父亲的心血,她在意的不是胧郁能赚多少钱,有多大的摊子。不过陆弈舟对她的这种想法嗤之以鼻,依然耳提面命地催她上企管课,还时不时要检查进度,说帮她就一条龙帮扶到底,坚决不给她松口气躲懒的机会。
“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陆弈舟不以为然地说,“顶着虚名有什么用,你那些亲戚败坏你名声的终点还是要掌控公司,早点夺过来才是正经事,小傻子。”
孟知薇目前对这两种观点没什么特殊想法,觉得她把公司拿回来之后再琢磨也赶趟,现在反而是太早了,没必要。不过不管走哪条路,目前努力工作都是很有必要的。然而她今天却没办法把心思完全集中在工作上,她总是忍不住要朝贺深的方向看上一眼,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结果就被贺深找了过来。
“还没醒酒?”他微微皱眉,说,“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别硬撑。”
没有没有。孟知薇立刻摇头,表达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她怎么好意思用这样的理由躲懒,明明需要努力的根本就是她自己的事,哪里能这么挥霍别人的照顾与好意。
但是有一件事,确实这一天都一直在她心里横亘着。她说不好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贺深。”她仰起脸看他,问,“你一直都对我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叫我孟小姐。我们认识得那么早,又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一段时间,总该有一些关系更近的称呼吧?你当时叫我什么?”
贺深眉心微微拢起,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不过这倒没什么不能回答的。他说:“就叫孟知薇。”
“没叫过我孟孟吗?”孟知薇问他。
“没有。”贺深平静地否认,语气确切地说,“这个称呼太亲近了,我们关系没那么好过。”
孟知薇看着他,歪了歪头。
“可是我没和人说过,我想要我的朋友管我叫孟孟。”她慢慢地说,看着他的眼睛,“我十六岁时没有这样的朋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这个想法的?我和你说过,对不对?”
我觉得你可以这么叫过。
贺深微怔,看着她没说话。孟知薇弯起唇角,发现自己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是你呀。
那个我向所有人隐瞒的,谨小慎微,长久放在心里,偷偷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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