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几个包子还是进了小多的肚子,小多不仅没中毒,反而因为吃饱了更加生龙活虎,吵得谢杯衡头疼。

    小多吃完了咂咂嘴,还有点意犹未尽:“不错,好吃,也不知道宁池哪里买的。”

    谢杯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家老板还没吃饭,狗腿地送上温暖的关怀:“谢哥,你饿吗?”

    谢杯衡冷着脸:“不饿。”

    小多撇撇嘴。

    可拉倒吧,他刚刚吃包子的时候都看见谢哥在偷偷咽口水了。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要学会揣测老板的内心,就算老板说不饿,也要把这句话理解成:饿,麻溜点快给我买饭。

    小多心领神会,想去找宁池问问那几个包子哪里买的,可在剧组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最后还是道具老张指了路:“你找小池啊?他好像去后面了。”

    片场位于京市郊区,后面是一片杨树林。这个季节,杨树已经开始飞絮了,小多往里面走了几步就觉得喉咙痒得不行,正打算离开,就听到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

    听声音像是宁池和汤汤。

    小多探头一看,看到宁池和汤汤蹲在不远处的一棵杨树旁,背对着这边,凑在一起不知道正在说什么。

    小多正要喊,却听到了宁池的声音:

    “汤汤,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刘哥?”

    语气很丧,声音很低,还带了点鼻音。

    宁池哭了?

    小多有些惊讶,张着嘴,没能及时出声。

    汤汤本想说什么,但还是化为无声的叹息,她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宁池的肩:

    “宁哥你自己明白就好。”

    “嗯。”宁池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小多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可刚刚宁池分明还好好地在啃包子,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情绪就崩溃了。他不方便打扰,悄悄退出了这片杨树林。

    小多一出去就跑回了谢杯衡身边,彼时谢杯衡已经放下了剧本准备闭目养神,小多一回来就开始鬼吼鬼叫:“谢哥!宁池哭了!”

    谢杯衡被吵得不得安生:“他哭了关我什么事。”

    又不是他弄哭的。

    而且他这个助理怎么回事,被宁池收买了?怎么宁池哭了也跑到他面前来说。

    小多察觉出谢杯衡正暴躁,估计是没吃饭饿的。他当即闭了嘴,乖乖蹲在一边开始点外卖。

    刚打开外卖app,三秒广告都没加载完,手机就被人无端抽走了。

    小多看着空荡荡的双手,再抬头看看抽走手机的恶霸老板。谢杯衡甚至眼都没睁,一副神在在的样子:“说说。”

    小多问号脸:“说什么?”

    谢杯衡拧眉:“你刚刚在说什么就说什么。”

    “哦,你说宁池在哭啊。”

    不是说不关你事吗?

    谢杯衡一听“宁池”这两个字,嘴角一抽,也不管小多怎么想,言简意赅地下令:“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倒要听听,宁池究竟又在搞什么花样。

    虽然听人家壁脚还告诉别人这种行为很不好,但老板喜欢,小多这个打工人也没有办法。

    小多撇撇嘴:“我刚去找宁池,不小心听到他和汤汤在说话,宁池还在哭。”

    “他们说什么?”

    小多奇了:你怎么这么关心人家。

    虽然暗自腹诽,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宁池在求汤汤不要告诉刘哥。”

    “不要告诉刘哥?”

    谢杯衡知道刘哥就是刘卓,宁池的经纪人。谢杯衡清楚其中必定又猫腻,用眼神鼓励小多继续说下去,可小多却一摊手:“多的没有了,我就听到这里。”

    谢杯衡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小多一眼,把剧本往脸上一盖,闭上眼睛看似又开始休息,内心却风起云涌。

    不要告诉他经纪人?还有什么是不能告诉他经纪人的?

    不就是他在做私生这件事吗?

    他果然瞒着公司。

    谢杯衡烦躁地偏过头,如果宁池很喜欢他,大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他说,他谢杯衡又不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现在又是跟踪,又是偷看,又是偷偷摸摸塞东西,一被教训还情绪低落哭鼻子。

    有什么好哭的。

    如果他愿意改过自新,谢杯衡也不是不能考虑再给他一个机会。

    ……

    那边,小多走后,林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汤汤看宁池难受得不行,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宁哥你没事吧?”

    宁池抽出一张盖在口鼻上,摇了摇头:“没事,就是飞絮有点多,过敏。”

    汤汤赶紧拉起宁池:“那我们快回去。”

    宁池蔫搭搭地点点头,汤汤看他一时提不起精神,忍不住给他打气:“不就是一个玉佩,你也是不小心,下次注意点就好了。”

    “不止玉佩。”事到如今,宁池也就不再瞒着她:“我今天不小心把椅子腿弄断了。”

    汤汤心头一跳:“哪哪哪个的腿?”

    宁池双手插兜,抬头望天:“就……离光山掌门坐的那把。”

    ……

    不远处的片场,突然传来道具组众大哥的哀嚎:

    “怎么回事?椅子腿呢?这么大一个椅子腿呢?!”

    “好端端的椅子腿怎么说没就没了!”

    谢杯衡被动静吵醒,掀开剧本往那里看了一眼。

    这回的道具组怎么回事,怎么老是出问题。

    宁池知道自己又犯了错,乖乖地帮道具大哥们把旧椅子搬走,还帮他们打下手做了把新的。老张对身边这人就是真凶的事毫不知情,还感叹了半天宁池的乐于助人,恨不得把宁池夸到天上去。

    宁池越听心里越没底,干活的手脚越发麻利。

    结束后,老张为了答谢宁池,硬是给他塞了两大包菜,说是老家带来的。宁池哪敢要,可又不敢说是自己理亏在先,只能红着脸支支吾吾直摇头。

    推拒之下,老张急了:“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宁池不敢。

    蔫了吧唧地收了,宁池慢吞吞地往公交站走。汤汤回去得早,宁池自愿留下来干活,才逗留到这个时间。

    谢杯衡结束了一天的拍摄,坐上车准备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宁池蹒跚的背影,提着两大包黑塑料袋,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看模样还怪可怜的。

    小多不忍心,插嘴道:“谢哥,我们帮帮他吧。”

    谢杯衡冷酷无情地摇上车窗:“开车。”

    ……

    宁池在车站等了半天,公交车还没来。他也不急,把两包塑料袋往脚边一放,低着头默默玩消消乐,这是今天汤汤给他下的。

    一关结束,宁池看了眼时间,茫茫然抬起头,却正好看到一辆车慢悠悠地在身前停下。

    宁池看了一眼,没在意,低头继续玩。

    直到身前的车响了好几声喇叭,车窗摇下,露出小多笑嘻嘻的脸:“宁池。”

    宁池歪了歪头:?

    “上来,我们载你。”

    他知道小多是谢杯衡的助理,也知道谢杯衡肯定在里面,本有些犹豫,却听小多继续说:“这个点末班车已经走了,你等不到的,上来吧。”

    宁池刚才确实忘了看站牌,听小多这么一说,只能作罢。

    “谢谢。”宁池笑道。

    宁池一笑起来,本就漂亮的五官更为生动。小多不禁扼腕叹息,谢哥究竟是有多瞎,才能对着这样一张脸还冷言冷语。

    他挡着嘴,小声说:“别谢我。”

    说着,朝后努了努嘴,后座的人清了清嗓子警告。

    小多赶紧闭嘴,神情冷漠地目视前方。

    宁池拎上塑料袋上车,一打开车门就看见谢杯衡坐在里侧,靠着椅背,面容疲惫,正在休息。宁池蹑手蹑脚地上了车,两大包东西没处放,只能暂时搁在脚边。

    他局促不安地东张西望了一下车内环境,对着谢杯衡的方向悄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杯衡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余光看见宁池的眼眶确实有些红,确认小多说得不假。他在心底冷哼一声,偏过头,拿后脑勺冲着宁池,自认将抗拒的情绪表达得很清楚,希望宁池好自为之。

    宁池见状,也乖乖地缩在一角不再出声。

    谢杯衡一开始还想夸他还算有眼力见,但没过一会儿,他就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脚。

    第一下,谢杯衡忍了。谁知道对方越发得寸进尺,碰了一下见他没反应,居然还碰了第二下、第三下……

    眼看着对方根本不知收敛,谢杯衡额角青筋一跳。

    都说了多少次,他知道那种喜欢但是控制不住想触碰对方的心情,但是再喜欢也不能这样肆意妄为吧。

    更何况还有外人在前面!

    谢杯衡睁开眼,先是看了一眼前排的小多,见他安安稳稳地开着车,对后座的情形看似一无所知,这才慢悠悠地把视线转向始作俑者。宁池正安静地低头看手机,察觉到另一边的动静,也抬头看去,眼中尽是迷茫。

    前面有人,谢杯衡只能点到即止:“管好你自己。”

    手中这关很难,宁池打了好久都没过,此时一听谢杯衡的话,手一哆嗦,输了。他当即有些灰心丧气:

    “啊?哦。”

    谢杯衡警告得差不多,以为此事应该到此为止了。

    可等他再一次闭上眼,又感觉有人碰他。

    谢杯衡深吸一口气:“宁池。”

    宁池开了新的一关,正玩得不亦乐乎,就听到谢杯衡叫他,这也是宁池第一次听谢杯衡喊他的名字,吐字端正清晰,还怪好听的。

    “嗯?”

    装傻?

    谢杯衡也不再顾及是不是有人,是宁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别碰我。”

    宁池疑惑地眨了眨眼:“我……”

    他刚吐出一个字,车辆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宁池猝不及防往一边一倒,被谢杯衡接了个满怀。宁池仰着脸,双手撑在谢杯衡身上,因为一时的惊慌眼睛微微睁大,略微湿润,长睫扫过眼下的泪痣,勾着人的心跳。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宁池的眼睛里倒映出了谢杯衡的样子,竟是有些怔愣。

    极近的距离下,谢杯衡闻到了对方的味道,并非人工调制的香水味,更像是一种自然的果香,像是夏日隐秘庄园里一颗饱满、酸甜、待熟的青涩果实。

    直到一声怒喝将这个定格画面打断。

    驾驶座,小多冲窗外大喊:“会不会开车!”

    谢杯衡的心脏一跳,终于回过神,一把推开宁池。

    “郑小多,你会不会开车!”

    小多:?

    谢杯衡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平复心情,可一低头却皱起了眉:

    他的扣子呢?什么时候少了三颗?

    身旁,宁池看着手里刚扯下的三颗扣子,松了口气:

    还好,只有三颗。

    刚才的旖旎彻底消散,谢杯衡再没工夫管那三颗扣子的去向,冷静下来后开始跟宁池算账。

    “我跟你说清楚,你以后别想搞这种小动作。”

    小动作?

    宁池看了看掌心的扣子,羞愧地伸出手:“对不起,还给你。”

    ?

    扣子怎么在他手上?

    但是见宁池还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谢杯衡干脆把话说开:“你刚才为什么碰我?”

    宁池讪讪地收回手:“因为急转弯?”

    “再之前。”

    “再之前?”再之前宁池记得自己还在玩消消乐,还玩输了:“我没碰……”

    小多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正义凛然地出庭作证:“谢哥,宁池一直在玩手机。”

    “那是什么……”

    正在这时,谢杯衡又感觉到有东西在碰自己的脚。他狐疑地低下头,却看见了脚边的黑色塑料袋,以及黑色塑料袋里跃跃欲试、不停往外蹬的鸡爪。

    “咯咯。”

    宁池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赶紧把塑料袋扒拉到自己脚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张哥老家带来的鸡。”

    “……鸡?”

    “嗯,张哥老家养的。”宁池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哦,你要吗?我回去宰了分你。”

    “宰了……?”谢杯衡的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它现在活着?”

    “活着啊,但捆起来了。”宁池怕谢杯衡不信,以为鸡不新鲜,作势就要打开塑料袋:“你看。”

    “合上!”

    宁池吓了一跳,终于发现谢杯衡一脸菜色:“你怎么了?晕车了吗?”

    但谢杯衡已经硬邦邦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徒留一个沉默且倔强的后脑勺。

    “宁池宁池。”小多压低嗓子代替老板回答:

    “谢哥他怕鸡。”

    ……

    谢杯衡头一回觉得一段路居然能这么漫长。

    好不容易到了宁池住的公寓楼,宁池下车前还想分一点菜给谢杯衡以表歉意,可谢杯衡恨不得让那只鸡赶紧消失在眼前。

    宁池很遗憾,只能垂着头走了。

    宁池走后,小多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开窗通风。

    谢杯衡看着宁池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人从头到脚一身的行头估计都没超出两位数,还十分接地气地拎着两个黑塑料袋,还隐隐能看见戳破塑料袋的鸡爪……

    要不是宁池形象好气质佳,一般人谁能撑得起来。

    谢杯衡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最近星云很不景气?”

    这是要破产了?怎么艺人都穷成那样。

    小多拿出手机查了查:“好像还行?”

    谢杯衡了然。

    那就是对宁池不够重视,要不然怎么会连他偷偷在做私生也不知情。

    谢杯衡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宁池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可就算光凭着那张脸,宁池也不应该被冷落成这样,分不到品牌时装,只能坐公交车来去片场,每天啃个包子都啃得这么开心。先不管品性如何,这几天在片场,他也看得出宁池在演戏方面颇有灵气。谢杯衡在剧组这么多年,这一点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如果宁池是自己手下的艺人,他本应该……

    谢杯衡一顿,骤然清醒。

    如果什么?本应该什么?

    宁池怎么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宁池是会下蛊不成,继小多之后,他也着了宁池的道?

    谢杯衡抽了抽嘴角,收回视线,摇上车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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