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杯衡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神情恍惚地走远了。

    宁池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蹲在地上默默对木棒和石头道了个歉。

    在高老和谢杯衡的帮助下,今天的那几场打戏拍得还算顺利,就连孙华也没有想到,他甚至早就做好了磨一上午的准备,谁知道宁池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桃林间,宽袍广袖的年轻人单手执剑,气势如虹,在一个利落的转身后,以非常干脆却优美的姿势收场,很好地让摄像捕捉到了理想的画面。除了眼神还稍微有些青涩以外,可以说是非常圆满。

    动作倒是很漂亮,孙华很满意,只是——

    “小宁,你是不是收着力啊?”

    宁池执剑的手一抖,实木剑柄上的一块雕花生生碎裂。

    不是他不想尽力,实在是不能。

    刚刚练习的时候还是对着空气,但现在面前对着的是一众活生生的群演,他实在是下不去手。

    “对不起,孙导。”

    那些群演倒是对自己人身安全将要受到威胁的事一无所知,以为宁池年轻,心肠软。离宁池最近的大哥哈哈大笑,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胸脯:

    “没事,冲我来,大哥扛得住!”

    宁池:“真的?”

    宁池将信将疑地比划了一下手中的剑,跃跃欲试地做了个热身运动。

    “没问题,能有什么……”

    大哥的余光扫到了宁池手中开裂的剑柄,眼皮一跳。

    “问题……”

    大哥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怎么回事,好像有点害怕。

    好在孙导又看了一遍刚才的画面,大手一挥:“没关系,刚才那遍可以了!过!”

    宁池和大哥同时松了一口气。

    听到对方的动静,两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还好孙华从监视器后鼓着掌站起身,为宁池送上热情的鼓励,也打断了这尴尬的场面。

    宁池羞涩一笑,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化妆师补妆,等会儿还要再补拍几个特写。

    刚刚宁池拍得很认真,此时才发现谢杯衡正站在孙华旁边一同看监视器,应该是看完了宁池打戏的全程。宁池当即对他笑了一下,用口型说了一句:谢谢。

    谢杯衡看到了,嘴角下意识地微微上扬,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刻意把那点弧度往下压了压,绷着脸神情冷漠地走开。

    这一幕刚好被孙华看在眼里,鉴于前段时间谢杯衡一直都没有给宁池什么好脸色看,秉持着剧组和万事兴的想法,他不免上前劝宁池:“杯衡他吧……他脾气就这样,也不是说人不好,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宁池赶紧点头应和:“我知道,他人可好了。”

    载他回家,帮他保守秘密,还教他演戏。

    想了想,又觉得单单只有这句话不足以表达他对谢杯衡的感激,他又忍不住用手比划着补充了一句:“有这么这么好。”

    孙华被他逗笑了,但同时也稀奇,谢杯衡究竟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看他刚刚走的时候那脸臭的,别的艺人躲他都来不及,也只有宁池会这么夸他。

    孙华啧啧称奇,但到底也没放在心上。

    ……

    谢杯衡在老地方坐下,拿出笔记本开始工作,过了一会儿看一眼时间,估摸着宁池那边应该拍得差不多了,一抬头,果然看到宁池搬着一条小板凳,正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谢杯衡叹了口气:他这是招了个什么回来。

    谢杯衡合上电脑,冲宁池招招手。

    宁池一下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他赶紧一路小跑过来,把小板凳往谢杯衡身边一搁,拿出剧本。

    小板凳和谢杯衡的椅子排排放,紧紧挨着。宁池也是,几乎都要靠到他身上了。谢杯衡注意到宁池和自己的距离,眉头一蹙:

    会不会太近了?

    虽然他可以不计前嫌,原谅宁池以前的行为,但这也不代表宁池就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在他的世界里撒欢。

    但谢杯衡憋了半天,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倒是宁池,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被谢杯衡丢出去,正埋头翻剧本。他知道谢杯衡很忙,只能抓紧时间问问题。

    他要问的是下午要拍的那场,是他和谢杯衡的对手戏。得益于上午拍摄顺利,比孙华预想得要快,因此整体的进度也得以提前,明天上午那场改到了今天下午晚点的时候拍。

    这场讲的是灼光决定成全君离的大业,却发现君离修了无情道以后忘记了两人之间的一切过往。可君离忘了,灼光不能。

    这场戏中的感情有些复杂,宁池有些拿不准,于是来请教谢杯衡。

    谢杯衡刚从自我纠结中脱身,一眼看到宁池的剧本上满是涂涂画画的痕迹,页边也很毛糙,一看就是经常被人翻阅。再看正细心阅读剧本的宁池,谢杯衡生生改了口:

    “想问什么?”

    “这里。”宁池指着灼光再见君离的那一幕,君离不认识灼光,问灼光是谁,灼光只说自己是这座桃林的主人。

    “君离忘了,但灼光没有,他又为什么不直接说自己是君离的道侣呢?”

    宁池向来表达任何感情都很直接,喜欢就是喜欢,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从来不会憋到第二天。而这也是他和灼光最大的区别。

    他不能理解灼光这么憋屈的爱,可如果不能理解,他也没办法演好灼光。

    可谢杯衡却能理解:“他怕君离道心不稳。”

    宁池又问:“那什么是道?”

    这个问题谢杯衡没有办法回答:“道由心生,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同。”

    他看宁池深锁着眉头苦苦思考,可人物的内心还是得靠自己来悟,他只能帮宁池找出一个大致方向。谢杯衡耐下心来,一步步教宁池怎么做人物小传:

    “你觉得灼光的道是什么?”

    宁池低头看向剧本,回想灼光的一生,半晌后犹豫着给出了答案:“君离?”

    谢杯衡欣赏地看他一眼,颔首:“所以君离的道,也是灼光的道。”

    宁池恍然大悟,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捋:“君离飞升,不能再插手凡间因果,就由灼光来替君离完成。灼光拯救了苍生,却也死了。”

    谢杯衡赞许地点了点头。

    宁池虽然依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全盘托付、飞蛾扑火般的感情,但他已经能隐约触摸到灼光这个角色——如同烟火,绚烂,但转瞬即逝。

    见宁池已经找到了人物,谢杯衡自认教到这里就可以了,剩下的还是要靠宁池自己。他重新打开笔记本准备工作,宁池就挨着他继续读剧本,一时之间,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可却又并不尴尬,画面和谐,岁月静好。

    可宁池翻着翻着,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突然抬起头来。谢杯衡听到动静,以为他又有问题,一看过去,却直直地撞入了宁池清澈的目光里。他有些微愣神,却听宁池叫他:

    “谢杯衡。”

    这是谢杯衡第一次听宁池完完整整地念出自己的名字,咬字清晰,声音清凌凌的。都说每个名字都是一个咒,禁锢着某个人的一生,而宁池这么一喊,却好像把谢杯衡封印已久的心唤醒了。

    谢杯衡没有意识到自己放柔的语气:

    “嗯?”

    “你有谈过恋爱吗?”

    ……?

    这个问题将谢杯衡猛地拉回现实,却见宁池正傻傻地仰着头,满脸的求知欲。

    谢杯衡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宁池有些疑惑,但谢杯衡让他重复,他就听话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你谈过恋爱吗?”

    谢杯衡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地当面问这个问题,当即见了鬼似地看向宁池。

    谢杯衡本以为宁池只是自己的粉丝,但大概是谢杯衡今天难得对宁池好声好气地说话,给了他某种错觉。

    谢杯衡其实没谈过,他从小就开始演戏,看过太多人情冷暖,从不轻易对人交心,连同龄朋友都没几个,更何况恋人。

    但宁池这么问,谢杯衡就偏偏不想随他的意。

    他冷冰冰地回答:“谈过。”

    “哦。”

    宁池立刻低下头去看剧本,谢杯衡看他低头,以为他听到这个答案难过了,怕不是又要哭。谢杯衡正头疼,谁知宁池很快又抬起头来,眼睛没红,没有眼泪。

    谢杯衡扫了一眼:演技进步了。

    宁池一听说谢杯衡谈过恋爱,有些欣喜。

    宁池一路横冲直撞地长大,虽然表达感情的方式很直接,但在捕捉情感方面却多少有些迟钝。在谢杯衡的指点下,他懂了灼光,却不懂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接下来他还要和谢杯衡演感情戏。

    但好在他还有谢杯衡,他没喜欢过不要紧,谢杯衡有啊。可一直麻烦谢杯衡,宁池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却又满眼的期待:

    “那你……能不能教我?”

    谢杯衡密切关注着宁池的表情变化,听到这话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顺势点了点头:

    “好。”

    谢杯衡:……

    等等,他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宁池觉得谢杯衡听力似乎不大好:“你能不能教教我?”

    教他什么?

    教他……谈恋爱?

    谢杯衡彻底愣了,看着宁池两颊染上的红晕,配合着他本就精致的五官,少了青涩,却多了几分明艳。谢杯衡的脑袋一片空白,手指无意间按在键盘上,在空白文本打下了一长串乱七八糟的符号,一如他乱七八糟的内心。

    一时间,和宁池相处的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谢杯衡这才发觉,不过短短几天,他和宁池的关系居然从一开始的对对方感到厌恶,到如今已经能并肩而坐,和谐相处。

    这其中经历了什么?

    谢杯衡又看向宁池,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答复,对方似乎有些疑惑,但依然乖巧而耐心地等着,双手支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像是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却不知那神情有多勾人。

    谢杯衡几乎是逃也似的躲开了宁池的视线,内心混乱如麻。

    他这算什么?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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