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马离去时,心府满戚戚。

    春容垂首,眼帘前,祝眠一双手正拉着缰绳,策马带她前行。他们留下一匹马给谢华君,余下的路皆要同乘一骑。

    谢华君的悲戚之词笼住她的双耳,回荡不绝。

    两手血孽。

    她覆上祝眠的手,掌背寒意瞬时冷了她的掌心。凛若冰霜。她一向知道,他是个杀手,沾染人命无数,甚至初见那日,他就在她面前行凶伤人。她不是满不在意,而是一贯听闻江湖中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皆是常事。

    祝眠反握着她的手,懒洋洋道:“早知便给你带个炉子暖手。”

    “或许就不该带着我。”她缩回手,“不带着我,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围追堵截,你就不会误了行程。”若是祝眠一人赶路,行程定然不会如此缓慢。

    祝眠一笑置之:“我的行踪向来和我的刀一样值钱。”

    “可他们都会觉得,带着我这样一个累赘,很好杀你。”她出奇地平静,仿佛往日坐在枯坐禅床前,一页一页翻过那些早已滚瓜烂熟的书卷,“若无我拖累,这样的人会少很多。你就不会受伤。”

    “常在刀光剑影间走动,哪有不受伤的。”祝眠漫不经心,停了马,扶稳春容后翻身下马,牵着绳缓缓前行。

    春容莫名:“怎么了?”

    “林中太闹腾。”

    他们在树林间穿梭,脚下走得是樵夫踩出的小路。已经入冬,万籁俱寂的时节,候鸟迁徙,走兽冬眠,林中不该如此热闹。除非有人闯入山林,搅醒了那些沉睡静寂的飞禽走兽。寻常樵夫猎户闹不出这样的动静。

    “祝眠。”

    她伸手拉过缰绳,强行停下马。

    祝眠回头望着她,神情疑惑。

    马上马下,二人对望。

    如果有人在林间埋伏,她离开后,祝眠孤身一人定能安然脱身。她如是想着,心一横,翻身下马,一言不发踏上来路。她将马留给祝眠,但愿他能速速脱身。她无暇去想自己的去路如何,倘若有人身死,又何谈去路?刀光剑影在她眼前闪烁不停,金戈之音在她耳畔如雷奔鸣。她怕了。怕再看到他受伤。

    马儿在原地踏了几踏,祝眠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略觉苦闷。

    林间一声尖哨音,由远及近,破空而来。

    二人同时听到,她慌忙回头,只见一支羽箭破风冲来。

    风动,叶落。

    刀光闪过。

    眨眼间,祝眠已拦在她身前,羽箭被他斩断,弹向两侧。

    “铁指夫人的箭,果真非同一般。”祝眠扬声笑道,随后推了推春容,让她到远处躲避。

    她知道铁指夫人姜弦,百步穿杨的技艺。多年前,姜弦与四君山庄少庄主成婚,却没有如同那些丧失姓名的女子一般,成为人们口中的四君山庄少夫人,便是因为她这一双手,和手中的弓箭。人们都说,如果谁能接下铁指夫人的箭,江湖中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姜弦的丈夫,兰溪的长兄,名唤兰泽。

    五年前,兰泽死于兰庭寿宴。七个月后,姜弦诞下遗腹子,同时封弓,再不涉江湖事。此为江湖女子心中一桩憾事。

    今日姜弦重启弓箭,来杀祝眠。

    无需猜测,春容便已知晓其来意。心中亦有了因果。五年前兰泽之死,大约又是祝眠所为。谢华君的叱骂声骤然在她耳畔响起,“两手血孽”,当真如此。

    多少妻离子散,多少家破人亡,尽出于他手,怎能责怪对方趁他带有累赘而来截杀?

    一名身披缟素的女子自林中缓缓行来,她手持长弓,背负箭篓,身后有着数十名持剑弟子,皆是腰缠白绫。四君山庄授剑,这些都是四君山庄的弟子,追随他们少庄主的妻子前来复仇。

    姜弦手中的弓亦缠着白布,垂在身侧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这三根手指,如同传言那般,缠着绷带。她手中的弓有一石重,寻常男子都难拉开,可她却能瞬息发箭,且百发百中。

    “我不会伤你。你一个柔弱姑娘,何必跟着亡命天涯的杀手过活。你走吧。”姜弦第一句话却是对春容说的。

    祝眠奇道:“有我在,你如何能伤得到她?”

    “大言不惭。”姜弦举起白弓,顷刻间搭箭上弦,“我这一生,只空过一箭,便是五年前那箭。今日箭下,必取你性命。”

    “你出一箭,我断一箭,你的箭有用完的时候,到那时,你又如何来挡我的刀呢?”

    春容站在树旁,看着举箭瞄准的姜弦,心中忐忑难安。

    “一试便知。”姜弦瞥一眼旁侧春容,松弦出箭。

    羽箭直奔祝眠而去。瞬息之间,第二箭、第三箭接连追上。

    祝眠持刀劈斩,连断数箭,几个呼吸的功夫,他的周边已全是断箭。且无论他转向何方,姜弦的箭总能指准他的胸口,仿佛有根长线,将他与箭紧紧绑在一起。

    春容扶着树干,目不转睛望着比拼的二人。

    那数十名四君山庄的弟子手握长剑,避在远处,严阵以待,却没有半分插手的意思。

    局面焦灼,令春容捏了把汗。

    她将目光转向姜弦,看着她背后箭篓,其中羽箭一支一支减少,很快便只余下寥寥数支。

    还余五支。

    这一支箭擦过祝眠腰腹伤口。

    还余四支。

    这一支箭被一劈两半,却仍弹过祝眠臂膀,划开一道伤口。

    还余三支。

    这一支箭直抵眉心,祝眠以刀柄将羽箭震开。

    最后两支。

    双箭齐发。

    一段白绫忽然套住春容脖颈,将她吊上树。

    祝眠刚要转腕舞刀,骤然听到侧方动静,眼看有人影闪过,将春容吊在树上。春容一声不吭,憋红了一张脸,双手拉着白绫,不停挣扎。

    刹那间,祝眠扑向春容,刀锋斩断白绫。

    与此同时,两支羽箭贯穿祝眠左肩、右腿。他双腿弯曲,左侧身子向后偏移,右手将刀抛出,抬臂接着坠落的春容。

    贯穿左肩的箭尖没有伤到她。

    她落在祝眠怀中,坠地的力道将他压得跪倒在地。

    贯穿右腿的那支羽箭,又因触地而折断,在他筋骨血肉之间摩擦搅动。

    她慌忙起身,顾不得解下绕在脖颈间的白绫。那闪烁着血光的箭头距离她只有咫尺之遥,祝眠护着她,没让那箭头伤到她。她的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支羽箭,却又不敢去碰。鲜血涌出,濡湿了他的肩头,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个伤口。

    果然,她是个累赘。

    若是没有她,这箭怎会楔在他的身上?

    若是没有她,他怎会放下自己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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