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老爷子捏了捏拐杖,看向窗外,“丛家在新加坡……是个有名望的家族,我这一辈,只有我和大哥两个男孩子,我们的婚事是早早就定下,更改不了的,这是家族一直延续下来的传统,大哥很幸运,他和吴小姐自小相识,感情也好……”
“那他不是也在上海生下了丛歆瑶?”
雷穆阳忍不住接话,对于这种婚内出轨还要歌功颂德的行为难以理解,也不想听,丛老爷子也不生气,笑了笑,示意他稍安勿躁,“也不是所有私生子,都是因为爱情的。”他回头看了他一眼,“但你爸爸和妈妈是。”
雷穆阳没说话,想起了那张照片,丛老爷子叹了口气,“丛歆瑶的妈妈,是个舞厅里的歌女,那时候我们回到上海,一是为了回归故土,这二嘛,也是为了做生意,做生意,难免要出入娱乐场所,这一来二去,那个歌女,就生下了丛歆瑶。”
“大哥和那个歌女,本来也只是露水姻缘,有了丛歆瑶,她死活要跟大哥回去,大哥自然是不能带她回去的,连带着对丛歆瑶也没什么感情,所以丛歆瑶自小都是和她妈妈一起,在上海长大的,大哥为了不让她们闹,给她们买了房子,也定期给她们汇款,母女两个就这么一起生活,直到丛歆瑶七岁那年,她遇到了在街边行乞的穆瑶……穆瑶那会儿还不叫穆瑶,她比丛歆瑶小两岁,说是一路流浪来的上海,姓穆,是因为最初收养她的那个家庭姓穆,她连名字也没有。丛歆瑶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和大街上的流浪狗抢食吃,丛歆瑶觉得她可怜,就带她回了家,当个佣人,也做个伴。”
雷穆阳听着,忍不住心疼,在他认知里,上海是东方明珠,是全球金融中心,没想到几十年前,竟然也有这样的事发生。
“丛歆瑶的妈妈是个操行不太好的女人,生下丛歆瑶得了房子和钱,整日就打打牌四处逛,丛歆瑶孤独,有了穆瑶作伴,感情自然是好,好到穆瑶没有名字,丛歆瑶就为她取了个单名‘瑶’,二人亲得宛如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雷穆阳微微皱眉,没想到还有这一段,“你的意思是……雷东徽他见异思迁,跟丛歆瑶结了婚又看上了……”
“没有。”丛老爷子摇头,“他爱的,自始至终都是穆瑶,他们相爱的时候,雷东徽甚至不知道有婚约一事,也正因此……英卓才会急着干预雷东徽和穆瑶的感情,说出婚约的事,以死相逼,强迫雷东徽娶了丛歆瑶,这才有了后来那些荒唐事……丛歆瑶知道雷东徽爱的始终是穆瑶,就把穆瑶赶出了家门,背地里找人把她送到了灯红酒绿之处,她以为雷东徽会因此对穆瑶死心,可雷东徽自始至终……都没有背叛过你妈妈啊。”
雷穆阳愣住了,没成想整件事竟然是这个样子,他之前猜了个大概,本以为雷东徽移情别恋丛歆瑶因爱生恨,没想到……雷东徽竟然痴情成这个样子!
丛歆瑶恨的不是背叛,恨的……是身为人妻得不到的尊重啊!
丛老爷子深深的叹了口气,“所以你爷爷奶奶才会在穆瑶生下你之后不辞而别,在他们看来,你……就是雷家背叛丛家的证据。”
雷穆阳哑口无言,他没有跟爷爷奶奶相处过,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他只是忍不住感慨……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自以为是的爱,自以为是的规矩,毁了后辈的一生啊。
再回忆和雷东徽的过往,他心里释然许多,他曾抱怨雷东徽为何总是如此自以为是,为何总是不顾及他的感受为他安排未来,可此刻他却明白了……
因为雷东徽的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他不是不想满足他心里的精神需求,他是看不见,因为他自己……也从来没有被看见过。
他满足他所有的物质需求,不管多贵都不皱一下眉头,从来没有克扣过他,因为在雷东徽心里,那就是他唯一爱他的方式,能给他的全部了。
他的眼眶忍不住泛红,为了当初自己的叛逆,滔天的遗憾席卷而来,吞噬了他的心,他再也……
再也没有机会,跟雷东徽亲口说一句抱歉了。
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想抬手擦一擦,可身上还有伤,他疼得动不了,丛老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的笑,“死得掉吗?”
他忍了忍眼泪,“当然死不掉。”
“好,好,死不掉就好……”
丛老爷子颤颤巍巍的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几个小物件,雷穆阳一看傻了眼,是若月的项链、耳环和那个戒面很大的戒指,“怎么会在你那儿?!”
丛老爷子也不说话,把项链和耳环递给他,只留着那个单独的戒指,“这个戒指,小丫头在这儿的时候很是喜欢,成天拿着把玩,这做工么又粗糙,样式又落后,又不值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看,或许你能明白她的心意。”
雷穆阳接过了那个戒指,确如丛老爷子所言,没什么值得观赏的,实在不像若月会喜欢的东西。
“她说是出去逛的时候,一个小朋友送给她的。”
雷穆阳微微皱眉,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垂眼又看了一眼戒指,丛老爷子长长的舒了口气,撑着拐杖站起来,“行了,话也说完了,你也死不掉,我就……先走了。”
雷穆阳看着他苍老的背影,心里浮上感激,“喂……”
丛老爷子回头,笑了,“喂什么喂,没大没小!”
“谢谢你。”
谢谢你专程来告诉我这些,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爸妈,自始至终,都很爱我。
我或许没有完整的家庭,可我……拥有他们完完全全的爱。
足以让我抵御在这人间的每一个寒冬。
丛老爷子笑着点头,眉目之间掠过一丝幽深的遗憾,“我听丫头说,你要做个康养的项目,那个项目是过去你爸爸想做的……想来,大概也没有机会去看看了,好好干,另外……好好对那个小丫头,人这一辈子,遇上个相爱的人不容易,相爱还能相守……那便是人生,最大的幸运了。”
说完了话,丛老爷子缓缓的离开了房间,雷穆阳直到他离开房间之后才觉得他说的话里似乎满是玄机。
他像是个了却了一切心愿的老人,慢慢的走向了他无望的人生。
他垂眼,看向了手里那枚大戒面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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