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照亮了冗沉的大地,田野里又是一派繁忙之相,蔺青起得很早,仇阅也起得很早,因为今天要出货。
他们是金新月最大的毒枭,如今的金新月早已有一套成熟的运作方式了,何时播种,何时丰收,如何提炼,何种渠道出货,都已成了规模,早已不用他们事事盯着了,他们只是习惯了万事都知道,因为当初在金三角的时候,但凡有一件事出了错,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个习惯也一直被延续下来,直到今日也还保持着。
门外的人比往日多一些,大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蔺青和仇阅吃着早餐,早餐之后他们要去加工厂,再过目一下今天要出的货。
昨天夜里的事,谁也没开口提,他们像是达成了共识,一起做了个决定,却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实施。
一个男人的身影从门前走过,仇阅看着他愣了一瞬,出声叫住他,“阿奇!”
男人折返回来,“是,头儿。”
仇阅这一叫蔺青也觉得奇怪,“今天你那条线不是要出货?”
阿奇点了点头,“是,但阿武昨天夜里跟我换了班,说他最近光看着那个女人,什么也没做,手头有点紧,他昨天夜里就去了加工厂,说赶紧点了出的货还得回来看着那个女人。”
“所以你那批货昨天晚上就运走了?”
“今天凌晨运走的,差不多有一两个小时了。”
仇阅和蔺青点了点头,重新坐下来吃早餐,不多时,厨师端着两份早餐来到门外,和管家说着什么,蔺青抬头看了一眼,有些奇怪,站起身出了门,厨师见了她恭敬的低头,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两份早餐,“怎么了?”
“头儿,今天两个房间的佣人没来端早餐,我正打算给他们送上去。”
两个房间就是锁住雷穆阳和冯若月的房间,往日早餐时间佣人们都会提前到厨房端了早餐送到房间里的,蔺青看了一眼裙楼,仇阅也出来了,看了一眼早餐盘也明白了,“是他们不吃?”
“不是,是佣人没来端。”
蔺青和仇阅互相看了一眼,“去看看。”
一旁的人一听,立时就正了神色,跟着厨师上了楼,蔺青和仇阅站在楼下看,厨师先来到了锁若月的房间,敲了门,门里有声音,可门却没开,一旁的人用把钥匙插进门锁里,拧了好几下也拧不动,门被反锁了,另一人上前就是几大脚,不多时门就被踹开了,可出来的人不是冯若月,而是那两个佣人!
“他锁住了我们……然后就跑了……”
佣人们着急的说,方言夹杂着中文,听起来乱七八糟,可蔺青和仇阅却听明白了,他们心里一紧,直奔着锁雷穆阳的房间而去,仇阅不由分说的踹开了房门,果然,出来的也是两个佣人!
他们这才把所有事情
“是阿武……简直自寻死路!”
仇阅咬牙切齿,招了招手楼下就聚集了人,他和蔺青一起下了楼,拿过了旁人递过来的枪,“给我追……追到就直接射杀!”
“是!”
人群齐声答,命令刚下达车就驶到了近前,他们宛如训练有素的军人一般上车整装出发,前后不过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可车刚驶出大门,仇阅的车就忽然被逼停了!
丛老爷子撑着拐杖,堵住了他前行的路。
他将拐杖撑在身前,微风拂起了他的长衫,他像是特别收拾过的样子,身上的长衫一尘不染。
仇阅下了车,双眼微眯,看向丛老爷子的目光满是愤怒,“这件事……你也有份?”
“放他们走吧……行吗?留下他们,于你而言,不也是挣扎吗?”
“要你多管闲事啊!那个女的跟你什么关系啊你拿她当亲闺女一样,啊?!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了?!”
丛老爷子没有辩驳,脸上是难言的遗憾,仇阅举起了手枪对准他,“让开!别逼我开枪!”
丛老爷子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仇阅的心顿时就疼起来,儿时那些短暂的相聚记忆倏然就涌进了他的脑海,他快速的上了膛,“让开!”
丛老爷子没说话,身形却站得更稳了,仇阅气急攻心,快速的上膛,“你是觉得我是吓唬你的?你是觉得我……”不敢开枪?
“啪”的一声枪响,掐断了仇阅的话,子弹射穿了丛老爷子的心脏,他苍老的身躯往后退了两步,跌在地上,扬起尘灰。
仇阅愣住了,在车里的蔺青也愣住了,仇阅回头,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举着枪的新人,他刚进组织没多久,仇阅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对……对不起,我还以为……”
解释的言语还未出口,仇阅手枪里的子弹已经穿过他的眉心,众人脸上都是一凛,却无人敢吭声半句。
仇阅冲到丛老爷子面前,丛老爷子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衫,胸前像是绽放了一朵红色的花,鲜艳得近乎妖冶,仇阅跪在地上,疯狂的扒拉他胸前的衣服,捂住伤口,想让那朵花别再盛开,可这一切都是徒劳,鲜血渐渐染红了丛老爷子的整个前胸。
“丛山民,丛山民!你给我起来!你这样对我,竟然说死就死吗?!你给我起来!”仇阅的声音忍不住带了哽咽,回头对着身后大喊,“叫医生!叫医生来!”
身后的人这才后知后觉的行动,仇阅的手却忽然被丛老爷子握住了,他回头,对上丛老爷子苍老混沌的双眸,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清明,“阿炜……”
一句“阿炜”,仇阅立刻就被拉回了过去,他想起他和妈妈住在上海的小楼里,每一次丛山民远归他都会高兴的扑到他怀里,那时的丛山民还很疼爱他,每一次都会把他抱起来,让他骑在他脖子上,扛着他满屋子的跑。
欢笑声恍如隔世,重新回到了他耳边,他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你给我站起来,不准死!你的罪还没赎完,你不能死!丛山民!”
他的眼泪掉在丛老爷子身上,和那朵鲜艳的花融在一处,丛老爷子艰难的笑了笑,“这罪……就留到下辈子,我对你和你妈妈……一并赎了吧……”
“不行!你不准死!”仇阅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他的目光太温柔,会把他拉回过去,他不断的回头,看见医生提着箱子朝他们跑来,他按在他胸前的手越发用力了,“你给我活着……”
过了那么多年我才重新让你和我生活在一起,你给我好好活着!
仇阅的眼泪止不住的掉,反握住他拉着他的手,热泪从丛老爷子的眼眶里缓缓的掉下来,“我要走了,阿炜……有句话……”
“不准说!我不准你说!活过来才能说!你……”
“阿炜……”
丛老爷子虚弱的打断了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懊悔,“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太懦弱,这辈子……让你和你妈妈受苦了……对不起,阿炜……对不起……下辈子……”
“我不要下辈子!丛山民!你给我活过来!我下辈子不想做你儿子,下下辈子也不想,我永世都不想和你再见,你睁开眼睛说话啊!丛山民!”
仇阅的泪光中与嘶吼中,丛老爷子眼前的画面缓缓变暗,他看见冲过来的医生,也看见了痛哭流涕的仇阅,他渐渐听不清仇阅说了什么,他看见佩珍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穿着他们当初初遇时的衣裳,如同初遇时一般,脸上带着点点的笑,却美的足以让天地都颜色尽失了。
对不起,佩珍。
让你守了我一辈子也没能给你名分,你离开之后,我也没能守住阿炜。
我没有英卓的魄力,没有雷东徽的正直,也没有雷穆阳的勇敢,我真是个懦弱的男人,懦弱的父亲,懦弱到明明知道阿炜会被送走,为了执掌家业,不被丛家除名,我也不敢看一看他,说一句拒绝的话。
我真是糟糕啊。
阿炜说得没错,我们……永世都不要再相见了吧。
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再见你们了。
丛老爷子的身体软软的瘫在仇阅怀里,任仇阅怎么叫怎么骂,怎么哭怎么喊也不回应,医生例行公事般用听诊器探了探丛老爷子的心跳,闷不吭声,蔺青从车上下来看了看,又回到了车上,示意司机开车,仇阅却在车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站起了身,司机急急的踩下刹车,他拉开车门上了车,冷声的命令司机开车。
蔺青从未见过他如此刻一般泪流满面的时候,他们见过的死人太多了,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轻声问了一句“你还去吗”,仇阅擦掉了眼泪,许久才回头看她,双眼里已经满是她熟悉的愤怒了,他快速的为身上每一支枪上满弹夹,冷声开口,“去啊,为什么不去?他为了他们命都不要了,我能饶得过他们?”
他的语气带着负气的偏激,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忍不住哽咽,蔺青没说话,这样的情绪,她太明白了。
仇阅要去追杀的不是雷穆阳和冯若月,他要去追杀的,是那个不管怎么都留不住丛山民的自己。
他们都是一样的,来到这人世间的每一刻,都在与自己搏杀。
一次又一次的,杀了自己。
却不管杀了自己多少次,都得不到内心的安宁。
医生带人安置丛老爷子,坐满了人的车一辆接一辆,驶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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