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落幕,天空铺上夜色。
身上的暖色被剥夺,抱着膝盖坐在草坪地里的知浅揉了揉胳膊,抬起头来。
蝉鸣停了,人声渐潮,树影之外多了霓虹的灯光,公园隔壁的商业街赢来了高潮——热闹欢喜。
可都离得好远,远得和知浅没有一点关系。
视野所及之处的石子路边,一盏路灯“滋啦”“滋啦”地闹,躲躲闪闪很不情愿地上岗,光晕之下一圈圈嗡嗡嗡的小飞虫们跳着无人欣赏的夜曲。
下巴垫在膝盖上,知浅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是物件,我也只是一个连小虫子都不愿意搭理的物件啊。”
咕叽。
肚子发出饥饿的鸣叫,反驳知浅的物件理论。
她揉了揉持续发声的小肚子:“不是一个物件吗?怎么还会饿啊?”埋怨的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肚子听,还是说给谁听。
知浅叹了口气,起身去公园外边的商业街。
大学周围的商业街从不缺客人,一路上人来人往、有说有笑。
穿梭在其中的知浅脚步匆匆,好像没有一抹欢笑或者一点霓虹可以在她身上逗留。
商业街最中央是一块直达地下一层的广场,下边有一支乐队正在举办小型演唱会。
所以左边那条石砌的台阶,已经被拿着灯牌的粉丝挤占。
好在右边的自动扶梯明令禁止长时间逗留,别具一格地成了现场唯一一处无人的空地。
知浅按照地图导航,打算去地下负一楼的24小时便利店。
她坐着下楼的扶梯,耳边是节奏感十足的动感音乐,眼前是激动无比的人群欢涌,心却像是块石头似的波澜不惊。
她想,也许她真的很有做一个物件的天赋。
和许行舟的通话结束之后,知浅就一直坐在小公园里。
期间刘晓琪来了一个电话,火急火燎地说要马上回来给她主持公道,说柳熙然仗着班长的身份让同学都不要收留知浅。
知浅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许行舟给了她两个选择:退学、回到他身边做一个乖巧的挂件,或者分手、继续做她想做的事情——一如高中那年他给她的“自由”。
她其实也挺贪心的。
想要许行舟这个家人,也想要自由。
所以那个时候,知浅做了一个冒险的举动。
她和许行舟分道扬镳,住进学校的宿舍,努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任由室友对她的迁怒、欺压,直到她被关在卫生间三天、快要死掉。
许行舟还是疼她的。
他没能做到彻底的无视,知浅自然也不用守着分道扬镳的约定。
最后他答应让知浅参加高考、考得上也让她去上大学,但前提条件是要知浅做好和他交往、结婚的觉悟。
他要她后半辈子的时间来换大学四年的自由。
知浅没拒绝、也没答应,她在拖。
许行舟没威逼、也没利诱,他也在拖。
直到a大开学。
错过报道日,知浅的高考成绩就作废,许行舟不在意。
他亲自送知浅来a大,看着新生招待处热情洋溢的学长学姐、向知浅描绘大学的美好生活,然后再亲自带她离开,直到知浅松口。
贪心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知浅看着架子上标注了各种口味蛋糕的价格牌,和实际上唯一仅剩的一个三明治,认清现实地笑了笑。
“麻烦再给我一瓶矿泉水。”她把三明治交给收银员,点出手机的扫码支付。
哔——扫码失败。
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后边排队的人开始催促,手机传回查询结果:绑定的银行卡被挂失,暂时无法使用。
大脑一片空白。
能替她挂失银行卡的只有许叔叔和许行舟,可会这么做的只有许行舟。
“对不起。”知浅抓着手机匆忙逃离。
商场内一片通明,空调风呼呼地吹,周围都是欢声笑语的人。
可呼吸不畅、头脑不清,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一个扭曲的时空,每迈出一步都觉得难受。
她跑啊跑的,跑出商场、离开商业街、躲进小公园——坐在下午和周容时道别的那张长椅上。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灯,独有一廊蜿蜒的绿植和天上半弯的月。
安静得有点吓人——却让知浅松了一口气。
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知浅一惊一乍地按断通话直接关机,把它丢在一边。
太累了。
做许行舟的玩偶,真的太累了。
就算流浪、躲在角落,她也不想去找许行舟。
可是……他也是她的家人啊,躲不掉的。
知浅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自己。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熟悉的运动鞋。
知浅愣愣地抬头,蹙眉看向来人。
“晚上好。”周容时笑着朝她打了声招呼,他左手提着各种口味的小蛋糕,右手拎着一大袋超市里买来的零食饮料。
下午和知浅告别之后,周容时就回去工作了。
等他看到邮件里上达传媒反馈的合同意见后,已经是晚上10点的事情了。
本以为对方会爽快签下合同的周容时怪了,他想不明白自己开的那些条件许行舟怎么可能会不满意,直到点开新的合同。
周容时懂了,许行舟就是摆明了要恶心他。
鼠标快速把合同拉到最后,周容时发现了一张格格不入的定位截图——早上他和知浅去过的那个小公园。
如果说原先只是单纯地觉得许行舟这个人小心眼真多,现在周容时是真的有点想揍人了。
他都怀疑许行舟是不是什么变态,还实时监控知浅的行踪不成?
可当瞥见定位截图上的时间,周容时直接起身出门了。
商业街的人很多,周容时停好车下来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无厘头。
仔细想想吧,就觉得这说不定就是许行舟在整蛊他。
可赌注那头是大晚上知浅一个人流落街头,周容时没法无视。
说来也是真的巧。
周容时把车停在商业街的地下停车场,徒步上来的时候就瞥见坐着扶梯往下走的知浅。
她背对着他,在看乐队的表演。
周容时没叫她,只是傻兮兮地和向上的扶梯比拼实力,悄无声息地跟在知浅后边。
她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
站在橱窗柜前看了十分钟的蛋糕,无视肚子咕咕叫的抗议,转头走进了对面的便利店。
周容时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掏出手机给刘晓琪打了一个电话。
他知道许行舟不靠谱,没想到是这么的不靠谱。
周容时把买来的东西放到椅子上,腾出手抽出超市袋里的餐布,在知浅面前扑了一地的零食。
“闲来无事,打算过来野炊,没想到我们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跳过那些令人烦心的过程,新建一个无伤大雅的存档,邀请知浅联机游戏。
看着蛋糕的眼睛有了光彩,可知浅整个人还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一动不动地抱着膝盖坐在那。
嘴唇抿了又抿,最后依依不舍地把目光转移到周荣时身上:“你应该离我远点。”
她是个大麻烦,不管谁靠近她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哦。”周荣时想也没想直接点头,干脆利落地堵住了知浅后续想要继续谢绝的话。
她缩了缩胳膊,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然后牵强地挂起笑脸,和周荣时道别。
周荣时这次没理她,拖着地上盛满美食的餐巾往远处挪了挪,最后停在地皮柔软的草坪上,真真正正地实现了野炊计划。
就位后,他往餐巾上一倒,躺在草坪上向知浅招了招手,喊:“够远了吧?”
抱着胳膊的手突然松开,去捂着猝不及防的笑,可好心情挡也挡不住,笑声从五指缝里漏出来,落进耳里、听进心里。
“学长,你语文好像没有学得太好。”
知浅站起身,走到周荣时面前,她拿出手机壳里藏着的便利贴,递还给他。
“我要退学了,以后也不会再遇到学长了。”她见周荣时没有要接的意思,便蹲下身把便利贴黏在他的衣摆上,“朋友不是,连校友也不是,这个应该还给学长的。”
手却被人突然抓住。
“究竟是你要退学,还是许行舟要你退学?”周荣时一针见血,不是嘲笑、也没有苛责,只是像寻常问候一般,简单又轻松的语气。
手腕上被抓着的地方是暖暖的呵护,周荣时这一抓很有技巧——不会让人觉得过分,也不会让人急着去挣脱,就像是你好再见的一个简单的握手问候。
他安静地躺在草坪上,眸子里是月光撒落的温柔,他毫无保留地全数送给了知浅。
知浅抬头看了眼夜空中镰刀似的月亮,突然觉得这把刀不似平时的清冷、锐利。
她掰开周荣时的手,蹲下身,像是初入新手村的新人玩家,紧张又激动地向npc领取任务奖励:“学长,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月亮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月饼?”
她不想回答关于许行舟的问题,脑袋里却蹦出了奇奇怪怪的话。
周荣时打量了知浅片刻,疏倏忽一个帅气的微笑,心觉小姑娘真是饿坏了肚子。
他翻滚着退后两个身位,坐起来双手合十摆了个假神仙的姿态,向知浅展示满餐桌精致的蛋糕,掐着嗓子问:“你掉的是这个草莓蛋糕呢,还是这个巧克力蛋糕?”
稀奇古怪的演技可以带走所有的烦恼,知浅认真配合地开始观察——没有斧头的樵夫遇见赫耳墨斯,该选金斧头银斧头还是老实交代呢?
“我掉了一整块餐布的蛋糕。”知浅做回原本的自己,贪心地索要一切。
她看见周荣时脸上的惊讶,静等他嫌弃地吐槽。
“好吧。”不按套路出牌的不止知浅一个人,周荣时大方地把所有蛋糕、零食都推到知浅面前,“能吃是福,本神保佑你平安喜乐、万事大吉。”
被祝福的人看着满地的奖品、愣在原地。
晚风轻轻拂过,带来了未名的香甜。
明明是被封装好的精致蛋糕,明明未曾品尝过,可知浅却已经尝到了满嘴柔软的甜。
贪心的她,得到了许行舟的教训,却得到了周荣时的奖赏。
“咦……”知浅抬手遮着酸胀的眼眶,用指尖抹走那些还未成串的泪水,像是风迷了眼似的粉饰太平,“学长,你不要再耍帅了!”
“诶?!”看破不说破的周荣时拆开一包零食,直愣愣地又倒在草坪上,边吃边笑,“天生丽质难自弃,这也要怪我啊?”
知浅笑出声来。
好像……多了一个人,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
不远处,奉命过来监视知浅的顾冉接到了许行舟的电话。
“再半小时,她要是还待在那里,你带她去酒店住一晚。”许行舟始终没等来知浅低头认错的电话,可他也没法彻底狠下心来真的让知浅留宿街头。
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接知浅。
“许总,周荣时过来了。”顾冉转身,放心地离开,“他和知浅偶遇了,我想应该轮不到我出场了。”
哐当一声巨响。
顾冉的话还没说完,那边许行舟砸了手机已经掐断通话。
“许总啊许总,就你这样,小知浅迟早被挖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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