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起火,加之春日干燥多风,火势甚猛。不仅无法趁早扑灭掩人耳目,甚至连临近的几处宫室也被大火殃及,连绵不熄的火海,将暗沉入夜的天际照得有如白昼。
一时间,王宫内的宫人们皆如受惊的蚁虫,提水救火的,趁乱摸鱼的,奔走哭号的,众生百态,皆落入站在云端处的青色眼眸里。
青昊答应了相唯,要保护弥若的安危。虽说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相唯的执拗脾气他很清楚,假使那个女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个万一,别说让他好好待着养伤了,恐怕这好不容易挽回些许的兄弟情谊,又要翻脸不认了。
师父当年就是为了个异族女子,耗尽了心力,羽化成灰。不曾想,相唯竟也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这条老路,重蹈覆辙。
青昊无奈地叹了口气,红颜祸水,这四个字,当真是字字珠玑,没有半分说错的!
青昊正兀自感叹着,眼下火海边缘的混乱中,突然出现两个人影,他们尽挑着僻静无人的小巷道,急速奔走,步速之快并非寻常凡人。
“快!”
弥若看着牵拉着自己,疾步如飞的弥苏:“这是去哪儿?”
弥苏没有作答,直到奔至一处略显偏僻的宫室,没有多说地就拉着弥若进去:“来。”
待二人都进入了屋室内,弥苏才松开一直紧紧攥着的弥若手腕,转过眼,状似看向冒着浓烟火光的昭阳殿方向,淡淡道:“这是我在宫中的住处,他不会找来。”
弥若一面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一面将近日发生的事情顺了一遍,将紊乱的思绪稍稍理出个头绪,自言自语道:“那个山戎女人,她用巫术偷换了我的身子,想让王上对我……不,她的目的肯定不止这么简单,她现在人在哪里?我必须找到她……”
“阿若!”弥苏拽过弥若的胳膊,看着她焦急且无措的神色,像在死士营中对她下命令般,一字一顿道:“现在,你哪儿都不许去。”
弥若怔怔地与兄长对视良久,从他那纹丝不动的冷静表情下,捕捉到隐藏在其中的些许异样:“她,是你的人?”
见弥苏没有否认,弥若恍然:“她接近王上,也是你授意的?”
“你们,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她看着弥苏依旧冷静的面孔,不禁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得一阵心惊肉跳,“哥哥,难道你……”
“阿若,”弥苏紧紧抓住弥若的双肩,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眸子,看向皮囊内的那个真实的灵魂,“萧衍和我,你选择哪一边?”
这厢的萧衍忙着救火,那厢的弥苏忙着藏人,而披着弥若外皮的素祁,则是不慌不忙地出宫,万分自然地坐上来时的马车,回到了豫国公府。
但她的脚尖还未沾地,就见一个丫鬟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夫人您可回来了,三公子今儿哭闹了一日,三餐药膳不进的,嚷着只要您喂呢!”
素祁对李炯的痴症倒是心知肚明,心里不禁对弥若一阵冷笑,她也就配嫁个傻子。
“知道了。”素祁不动声色地朝丫鬟点点头,又掠了眼暗沉的天色,想着一会支使开这群下人,再将李炯弄晕,就能去寻那件要紧事物了。
但在素祁跟着丫鬟准备走进燕归阁时,她却有些意外了。在她知道的李府内幕中,李炯应该是住在漪竹轩的,而这燕归阁里住的,应该是……
“弟妹,回来了。”温文尔雅的声音在面前响起,素祁循声看去认出是李煊,倒也没有惊慌,朝他端正地行了一礼:“二兄有礼。”
李煊凝视着眼前敛身行礼的女子,眸中的异样神色一闪而过,掩在袖中的十指,也不由得攥紧,但声音仍旧沉稳:“进去看看吧,三弟等你许久了。”
“是。”
素祁垂着眼,端着一副贤妇佳妻的模样,不急不缓地走进灯火如昼的屋内,但在进屋抬眼看向被众人围着的李炯面容时,却惊得睁大了眼。
面前耍闹脾气的男子,与那只从巫神手下逃脱并威胁过她的九尾妖物一模一样!
他,是李炯?!
“三夫人回来了!”
众人在看见门口处的素祁时,皆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就将手中的药碗递到她手中,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如何哄李炯喝药。
李炯在看到素祁出现的那一瞬,哭闹声顿时收住,像个任性却怕被长辈斥责的孩子,朝她乖巧地露出笑脸。
“媳妇!”
素祁从极大的惊愕与意外中回过神,挤出几分试探的笑意:“是妾身的不是,让夫君久候了。”
她这声娇媚轻柔的笑,不仅让围观着的仆从有些呆愣,连痴傻的李炯也如受到惊吓一般,瞬时刷白了脸。
素祁意识到气氛的异常静滞,也未自乱阵脚,只瞥了李炯一眼,见他仍是一副痴傻样没有露出恶相,想来他与那九尾妖物,只是容貌相近的巧合吧。
遂心中大大松了口气,捂唇轻咳几声:“夫君这儿自有我照看着,你们都下去。”
仆从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又无法反驳,只能应声退下。
“夫君,妾身这就服侍您喝药,当心烫嘴啊……”素祁虚意笑着,端着犹带余温的药碗朝李炯走近。
本准备靠近时将他迷昏的,却不料抱着床柱痴痴傻傻的他,猛地一挥手,就将素祁递上来的药碗掀翻在地,清脆一声,汤汁倾洒了满地。
“你不是,你不是媳妇,你是鬼,鬼!走开走开!别过来……”被惊吓到的李炯,浑身颤抖地将榻上所有能够着的东西都扔向素祁。
素祁一见情况不妙,怕他闹出的动静太大,引来屋外人惹出更多的麻烦,也来不及念咒,直接扑身上去,一手捂住他嗷嗷叫唤的嘴,一手拿起旁边的瓷枕狠狠砸向他。
李炯闷哼了一声,就倒在凌乱不堪的睡塌一角,人事不省地晕了过去。
素祁趴在李炯身上又侧耳听了一阵,确保屋外没有异样的动静时,才慢慢地从榻上起身。
她不屑地将视线从李炯脸上收回,嗤笑一声:“当真是个不中用的傻子。”
她很清楚,元神与原来的肉身不能分离十二个时辰,否则就将再也换不回去了。故而也没有多作耽误,从怀里取出一根半长不短的线香。
她将线香竖立于拇指与食指间,双目微阖,低声念着繁复而冗长的咒文,将将念了一半,那线香便无火自燃起来,袅袅的青烟从顶端散开,却并非直直往上升起,而是在空中悠悠的转了个圈,然后像是活物一般,顺着紧闭屋门间的细小缝隙,径直飘了出去。
待屋门外传来几声闷响,素祁才睁开眼,双手捧着燃着的线香,不急不缓地推门而去。
只见原本候在门外听传唤的几个仆从,眼下都倒地不醒。本就寂静安谧的夜色里,现在却连半丝虫鸣蛙叫声都没有,更是静得可怕。
素祁的嘴角,却是衔着意料之中的笑意,正了正手中的线香,顺着线香燃起的青烟所飘去的方向走去。
青烟像是飘在暗夜中的一条灵蛇,引着素祁在偌大的李府中任意穿梭。无星无月的暗夜里,整座宅院死寂沉沉的恍如墓地,而路旁随处可见倒地不起的仆从,素祁悄然地行走其中,甚似吸食凡人精血的鬼魅。
素祁看着青烟飘入一处荒废许久的屋室,她抬手在屋门上轻轻按了按,确定里面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才推门而入。
屋内意外的空旷,只有内侧的窗旁置有一张案几,上面摊开放着颜色不明的布料,而从手中飘出的那缕青烟,正萦绕在那布料之上。
素祁看着所要寻找之物,竟摆放地如此显而易见,脑中嗡然一声:“糟了!”
可就在她想从房中退出来时,脚下踩着的地砖忽的塌陷,现出一个丈余大小的洞口,她亟亟的飞身上房梁,朝洞里一看,只见从那幽幽的洞口中喷涌出不少黑色的火焰,但带来的却不是炙烤灼热,而是刺骨至极的冰寒。
“无间地火?!”素祁倒抽一口寒气,这号称可以“杀神”的可怖之物,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眼力不错。”温雅的声音从屋外传入,李煊的身形出现在素祁震惊颤抖的视线内,负着手一副守株待兔的清闲架势。
在生死面前,素祁无法再隐瞒,朝李煊脱口而出:“我不是弥若,我可是巫方部的大祭司,是侍奉巫神大人的。在惹怒巫神大人之前,劝你还是赶紧放……”
李煊却置若罔闻,只静静地看着被困在房梁上,却依旧承受不住地火寒气而浑身颤抖的女子,幽幽无底的眸子里,透着罕见的冷酷杀意。
“杀。”
他毫无起伏的话音将将落下,洞穴下的地火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般,猛地窜起一股极高的火焰,宛如一只大手,将紧紧抱着房梁的素祁拽扯下来,拉入洞内熊熊燃烧着的黑色火焰之中。
“啊——”
凄厉的声音从洞内传来,但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个吞吐着黑色火焰的洞口就已关合上,地面上铺设的石砖平整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一个瘦长的黑影从李煊身后现出,恭谨地单膝跪在地上:“君上!”
李煊走近那张案几,将案面上摊着的布片重新收好,妥善地放入怀中,才不疾不徐地转身,看向二十多年未见的属下,眼梢露出些赞许的笑意:“此事办得不错。”
“为君上分忧,是长翎的本分!”掷地有声的回应,令李煊听得微笑颔首。
李煊抬眼看向幽沉夜幕中,隐隐泛着火光的一角:“宫中的那把火,也是你放的?”
长翎摇头否认:“属下赶去时已迟了半刻,那火早已燃起。”
“不是你?”李煊有些惊讶,眉头微蹙,“那她此时在宫中,究竟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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