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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年,六月初六,正值暑热难当。
乾州人流攒动,作为交通要镇,每年开春,途径这里去关外做生意的人络绎不绝。关内关外的生意已经做了几百年了,从之前的丝绸陶瓷,到现在的药材香料也都有所涉猎。
永和饭庄内热闹非凡,眼下正聚集着一群人,只能坐四个人的四角方桌竟然多添了几张凳子,愣是坐了十几个人。
“哎!你们听说了没?魏仲叫人给杀了!”说话这人一条腿翘在桌子上,手里揉搓着花生:“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邻里乡亲聚到一起,除了唠家常,别的什么也不想做。
此人搓了一手的花生皮,他撅嘴吹了吹,又拿大拇指拨了拨,挑出几粒花生,高高抛起,然后仰着脖子,探头去接,腮帮子鼓鼓囊囊,牙齿也咯咯吱吱作响。
吃饭的人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听着。不耐烦的人,在一边催着:“薛老二!你倒是说啊!”
“他是叫人大卸八块了,身体都扔到河里喂鱼了!”说着,薛老二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吐着舌头,歪脖子咽气。
“呦呦呦!瞧瞧你那个样子!”有人笑他:“就像你在现场似的,怎么?你亲眼看到了?”
薛老二吃了瘪,跟哑了火的炮仗似的,嘴里的花生也不香了。“那魏仲在朝廷里作恶多端,反正他是死了,听说咱们那新皇帝还要株连他九族呢!”
“九族?他有九族吗?”大家的笑声显露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魏仲是个前朝太监,而且还是个半路出家的太监。他生于乾州,长于乾州,少时他常年混迹于乾州街头,不识几个字,但却精通骑术和射箭。
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人会权倾朝野,以至于祸乱朝纲。
“我听说,他还有个远房表侄儿在朝廷里当太医是吗?”说话的是永和饭庄的店小二,正端着一叠糕点递到薛老二面前,招呼道:“来,给各位爷,这是咱们店里赠送的桂花糕。”
“哟!那人我知道,也是咱们乾州的,叫魏钦岩。我记得他入选太医院没两年吧!”永和饭庄的李掌柜倚靠在柜台上一边翻阅账本一边说。
“可怜他一个青年才俊,被自己的表叔叔给害惨了,如今啊,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号。”在座的人虽然不喜魏仲,但是对他这个表侄儿还是赞许有加。
魏钦岩乃是乾州本地人,曾祖父是当地一位很有名的儿科医生,其祖父,父亲也都精于医生。
十二岁时,魏钦岩的父亲早亡,他便跟随父亲的门人薛某在乾州西河桥附近学医,专门攻伤寒科。因从小饱阅经书,又受家族风气熏染,医术见解常常高出薛某。
魏钦岩二十三岁的时候,已经更从十五位名医,尽学其医术。后来参加朝廷征召,从百位名医中脱颖而出,成为当年仅有的五名入选太医院的医生之一。
“他可是个聪明的娃娃儿哦,想当年我这后背的痈疮瞧了多少医生都不见好,最后还是他给我瞧好的嘞!”李员外叼着大旱烟袋说。
“薛老二!他早年不是还跟着你父亲学过医呢!”李掌柜在乾州开饭庄十几年了,以前的事儿他多少还记得一点儿。
薛老二的父亲名为薛蓝,字生青。在乾州经营着一家药材铺,自己则为坐堂医生,前两年刚去世走。留下一儿一女,还有这家药材铺。
薛老二大名薛广思,是薛生青的小儿子。他上头还有位大姐,待字闺中,尚未出嫁。
永和饭庄里正薛广思正聊得开心,他家药材铺的伙计匆匆来喊:“二老板!二老板!大小姐掉河里了!”他刚刚往嘴里塞了半块儿桂花糕,一口茶水没来得及喝,差点被噎死。
“什么?我大姐掉河里了!”薛广思从板凳上跳下来,赶忙往外跑,刚到门外还不忘回头跟李掌柜喊道:“赊账,赊账啊!待会儿我让伙计把钱送过来!”
“我大姐现在怎么样?”薛广思边跑边问。
伙计说:“人已经救上来了,都让人抬家去了,夫人让我喊您回去商量商量,她一个人拿不定主意!”
“我娘她拿不定主意,我就能拿得定主意了吗?”薛广思嘴上抱怨,脚下却生风,奔回了家。
薛广思的娘正坐在床榻边上哭哭啼啼,手绢都哭湿了好几条。
“娘哎!”薛广思刚迈进他大姐的闺房,就被迎面砸过来的一个香梨砸中了脑门儿。
他摸着额头上的梨子汁一脸惊愕,哆哆嗦嗦喊道:“大姐?”
“你还知道回来?”薛广思本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大姐薛月白,此刻正叉着腰拎着一根木棍站在他面前,然后拿着木棍搭在他的肩上。
薛广思回头望了一眼他家的小厮丫鬟,都憋着笑看着他。
他家这位大姐自从年前坠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以后,醒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来的薛月白如弱柳扶风,身姿窈窕,现如今倒不说膘肥体圆,但也着实身体健壮,生了一股蛮劲。
薛月白追着薛广思在自家院子里跑,撩起裙子一角,绣鞋都跑丢了一只,她拿出之前在学校参加体能测试的架势,今天她定要打死这个不屑之弟。
薛广思骑在墙头上,迎风流泪,今天乾州的风儿甚是喧嚣。
乾州靠近漠北,风一刮,他脸上都能沾上一层飞沙。
“你给我滚下来!”薛月白撑着烧火棍,大气都不喘一个。反观薛广思,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我就不下去,我要是下去了,你还不把我打死?”薛广思望着那个手臂粗的烧火棍就一阵胆寒,后脊背一阵抽痛。
“你下不下来!”薛月白威胁道。
“不下!”薛广思骑在墙头,他就不信他姐这罗钗裙布能飞檐走壁?
“接新娘子咯!”街边几个小孩儿拍着手跑了过来,蹦蹦跳跳,他们后面有人敲锣打鼓放鞭炮。
薛广思看不清楚是谁,但是他掐指一算日期,原来是隔壁张家的大少爷接亲。
这位张家大少爷名为张林,曾和他大姐薛月白有婚约,只不过上个月刚刚退亲,为此,他家大姐羞愤交加,投河自尽,好在被及时救了上来,现在才能站在墙根儿底下拽他的脚。
“你看什么呢?”薛月白见他脸有异色,停下动作,隔着一面墙也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没什么?没什么?”薛广思怕他大姐见了伤心,怒气攻心再昏过去,想牺牲自己转移她的注意力。
还没等薛广思翻身下墙头,薛月白就自己攀着□□上来了。
张林正坐在高头大马上招摇撞市,这乾州当地的人都知道,张家大少爷悔了薛家大小姐的婚,娶了梨花巷里的花魁,将他爹张文选气了个半死。
“一个风尘女子,如何能入得了我张家的门!”张老爷可能是怕胡子被气的直冲脑门,努力用右手虚捻。
张林则是一副不孝之子的模样,他说:“老子就是要娶她过门,你能有什么办法?”张文选没什么办法。
倘若张林的确是个情深意重的人,那还好说,但他却也是个在乾州出了名的浪荡登徒子,偏爱美貌少妇,毕生追求的不是功名利禄,而是“潘驴邓小闲”。
“你说这张林是不是脑壳有病,今天魏仲的头刚被挂在门楼上示众,他就在这儿娶亲?他也不怕红白事向冲?”薛月白骑在墙头,频频摇头,不知道从哪拽下来一片树叶胡乱摇着。
“姐,你可千万别伤心,有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薛广思怕他大姐是真,心疼他大姐也是真,父亲刚刚去世的时候,他还小,还是薛月白顶起了这个家。
“我?吃他的回头草?”薛月白嗤之以鼻:“像他这样的渣男,我压根儿就没眼看。”
“渣男?是什么?”薛广思问道。
薛月白看他这倒霉催的弟弟,一副呆傻痴笨的样子,叹了口气,她道:”走了!吃饭!饿死我了!”
薛月白被系统丢到乾州已经快一个月了,她已经逐渐接受自己的身份了。她是乾州现存的唯一的一家药材铺的老板娘,半个月前被刚刚那个名叫张林的渣男悔婚。
薛广思是他的草包弟弟,一心想继承他老爹薛生青的衣钵,成为一名医生,但是学艺不精,今年刚满十六岁,就是乾州远近闻名的小混混。
薛广思在乾州只听薛月白一个人的话。薛月白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除非分不清。
薛月白来之前,是个中医临床专业的在读研究生,她也有个家,但是基本上对她不闻不问,大学四年的学费还是她自己贷款,毕业之后兼职还清的。
薛月白现世的妈妈重男轻女,恨不得把女儿掀一层皮去补贴自己的小儿子。这样对比看来,薛广思还稍微好点儿,至少不听话还能教训教训。
薛月白帮她在乾州的母亲盛饭,刚刚盛了一半,药材铺的伙计就匆匆跑来,喊道:“老板娘!不好了!胡掌柜来了!”
“胡掌柜?”薛月白心生疑虑,她没听说过啊?
【系统:他是乾州”钱生钱当铺“的胡掌柜,薛生青曾将你们现在住着的这件宅子的地契拿去抵押。】
薛月白和系统单独对话,这些事情,薛广思和她娘都不知晓,也不能被他们知道。
“娘!你们先吃,我到前屋看看去。”薛月白撩起裙摆奔到了前屋,膘肥体圆的胡掌柜撑着胳膊托腮在药材铺的柜台上等着她来。
胡掌柜看到薛月白,两眼直放光,像是黑暗中臭水沟里的鼹鼠,饶是薛月白这样的“现代女性”都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
【系统:胡掌柜,年四十,贪财好色,武力值不高,有妻妾共八人。】
薛月白笑道:“八个?果然是个贪财好色的lsp
薛月白客气道:“这不是胡掌柜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胡掌柜一双肥手从胸口的对襟里掏出一张字据,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薛生青抵了一百两银子。胡掌柜咳嗽了两声,薛月白赶忙道:“给胡掌柜上茶!”
伙计刚要去后院,薛月白一把薅住他胳膊,轻声道:“少放点儿茶叶。”
胡掌柜自顾自坐下,笑道:“我是来提醒你的,今天是距离还钱的最后一个月期限,不还钱的话,我可是要把地皮收回去的。
薛月白接过伙计手里的茶,亲自递给了胡掌柜,她道:“咱们都这么多年街坊领居了,多通融两天都不行?”
胡掌柜吹了吹本来就没几根的茶梗,不着急出声儿,只细细地品茶,翘起来的一条腿微微抖动。喝了三口茶,胡掌柜叹了口气道:“哎呀!我这刚从家里吃了大荤大腥的东西过来,喝了你这儿的瓜片,果然是清爽啊!”
薛月白觉得自己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跑了,赶忙将话题引到了一百两银子上。“胡掌柜,您看看,您和我父亲都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年轻时,你们也没少互相帮衬,如今他老人家刚走,您看,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再通融通融?”
胡掌柜皮笑肉不笑,不说可以,也不说不行,就盯着薛月白上下打量。
“那你觉得我要通融多久?”胡掌柜问道。
薛月白一看有戏,赶忙接着后面说:“五年?”说完,她看到胡掌柜的眉毛微微抖动,脸上的横肉也在抽动,像他这样吝啬的人估计也不可能答应。
胡掌柜换了条腿翘,手放在膝盖上,他佯装思考了一会儿说:“现在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不用还钱。”
薛月白眉毛一挑,喜上眉梢,大声道:“真的吗?”
胡掌柜看了她一眼:“我有个条件,你得嫁给我。”
薛月白说:“我就知道!”
胡掌柜:“怎么样?只要你嫁给我,不光这一百两银子不用还,我还会给你一千两作为嫁妆。”
薛月白做了个送客的动作:“您走吧,这一个月我来想办法。”
胡掌柜稍稍有些震惊,想象中的薛月白并不是这样的性情,如今这副模样,他倒不好下手了,但是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胡掌柜乘着薛月白不注意,伸手摸到她的手上揩油。
他正得意,结果被薛月白反手一抓,差点折断他的手腕。
胡掌柜一阵嚎叫:“啊!疼!”
薛月白越拧越紧,喊道:“这猪手啊,就得紧一紧,否则到处乱摸,早晚得让人剁了!”
系统点满了薛月白的武力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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