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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月白兜着裙子回到厨房,看到闷在大灶地锅里的饭菜,心下一暖。被别人关心的生活,薛月白不常能体会到。求学的时候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一天就吃两顿饭。
薛月白甚至在想,这趟奇遇说不定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事情。
薛广思吃饱了饭就在院子里瞎晃悠,把晾晒在架子上的中药左右拨弄,逗逗狗,喂喂猫。
薛月白虽然是中医临床的医学生,但平时在学校里对于中药炮制只是略懂一二,常用的中药她能做到看到就认识,但是稍微再生僻一点儿的,就不怎么清楚了,好在这方面,有系统给她提示,毕竟之前的那个“薛月白”是个行家。
薛月白的这家药材铺没有名字,就叫乾州药材铺,现在有五个伙计,老板娘是她,二老板是薛广思。他们的父亲生前是这里的坐堂医生,有来看病的人开方之后,直接就在他们的药材铺抓药。那个时候,还能有点儿收入。
薛月白的父亲一死,没了坐堂医生,只靠卖药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薛月白正为了扩大药材铺的经营范围而绞尽脑汁。
“薛广思!”薛月白在院子里喊他:“交代你个事儿?”
“姐!你说!”薛广思虽然人混,但是好歹听她的话。
“我跟你说,现在咱家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候了,你好歹把你的流氓地痞的性情收一收,别整天在外面不着四六,到处乱逛。”薛月白系统外的前半生努力挣扎,实在是看不顺眼薛广思这类纨绔做派,再说了,家里也不剩几个钱了。
“姐,我那饭庄里还赊着账呢!”薛广思犹豫着说。
薛月白手里端着药罐,问道:“赊了多少?”
“二十两。”薛广思见她脸色有变,后撤了两步。
“啪!”薛月白手上稍稍用劲,带把的褐色药罐摔在了地上。她撇嘴问道:“你特么都吃的什么玩意儿?”
“烧鹅,烤鸡,还有顶好的女儿红……”薛广思竟然真的在认真回忆。
“闭嘴!滚到柴房去禁闭思过!”薛月白撩开裙摆,蹲下收拾破碎的药罐碎片,她越是想薛广思她就越生气,她不能让他去柴房面壁思过,搞不好和上次一样又在里面睡着了,必须得让他干点儿什么。
薛广思转身刚准备迈步子往柴房里面钻,被薛月白又喊了回来:“回来回来,大姐心疼你,关禁闭什么的,太辛苦了,去,先把这个乌头拿去炮制一下,知道怎么做吧?上次刚刚教过你的。”
薛广思瞪着个大眼,不知所措,犹豫着说:“记得一点点。”
薛月白走到院子里,拖拽了一个麻袋到身边,是她昨天刚刚从生药局买回来的净乌头。
她拍了拍手说:“你今儿下午,就哪都别去了,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家里,把这乌头给我炮制好。不会,我就再教你一遍。”
薛广思点头如捣蒜,薛月白怎么觉得自己的这个弟弟呆呆傻傻的。
薛月白拖拽了一个竹编的簸箕,将一麻袋的乌头悉数倒进去,然后取过两个木桶放在薛广思面前,说:“首先,把这一簸箕的乌头大小分开浸泡,泡到什么程度呢?”
薛月白有意考薛广思。
“浸泡至内无干心。”薛广思道:“然后放到锅里煮两到三个时辰,再放到蒸笼里蒸三到四个时辰。”
薛月白点点头接着问:“煮到什么程度呢?”
薛广思接着说:“煮到饱满实心且切开后里面没有白心。”
“最最重要的是,尝起来要有麻舌的感觉。”薛月白补充道:“你一定要自己先尝一尝。”
乌头蒸煮到这种程度之后,只要取出晾晒至六成干的时候,切片,干燥就可以了。
“你这不是都记得吗?”薛月白拍了拍薛广思的头:“你要好好听话,大姐才能放心,明白?去吧!干活去吧!”
乌头浸泡蒸煮过度或者不及都会影响其药效,再加上乌头本身有剧毒,炮制不当甚至会导致用药者直接中毒身亡。
除了简单的蒸煮,乌头还可配其他辅料一同炮制,例如酒制,醋制,姜制,盐制,这些比较复杂,薛月白只能煎煮中药的时候自己来。
薛月白刚刚安排完薛广思,一位小厮匆匆跑来,说是外面有人找。她跑出去一看,是乾州的捕头周戚。
薛月白一看到他,立刻就想起来了,瞥了一眼旁边的药方,问道:“是来取药的?”
薛月白虽然来了有段时间了,但是一些习惯还是保留着,例如每天早起,她都要把每天要完成的事情,写在纸上,然后抹上浆糊贴在柜台前的柱子上,完成一项后再用朱红的笔一一勾画。
周戚年纪不大,才二十岁出头,身量样貌较小。按照原本的年龄,薛月白都二十七八了,喊他一声弟弟也不为过,可是此时的薛月白也才不过十八。
周戚的母亲最近饮食减少,吞酸嗳腐,十分折腾人,老人家一顿好饭都吃不上几口。起先,有医生用二陈汤,黄连,结果不光没好,反而她更觉得胸口发热,时不时还想呕吐。
周戚换了个医生,用六君子汤加炮姜、木香,数剂之后,胃气渐渐恢复。
这次是医生又给换了药方。
周戚来薛月白这儿,先按方抓了十五副,昨天付了定金,今天来取。
薛月白拿着药方问:“你这药谁给开的?”
周戚道:“是我家的一个远方表亲带来的乡野医生。”
薛月白一听就知道他在骗人,周戚是乾州出了名的大孝子,为了他娘,什么都能做,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找个乡野郎中治病。
她瞧着也问不出来什么,拎出包好的中药递给他,将写好的煎煮方法也放了进去。周戚为人谨慎,就算是薛月白煎药不要钱,他也不会在这里煎煮的。
“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过来找我,我们是有售后服务的。”薛月白道。
“那是一定的,回头你下次去生药局之前通知我一声,我想让你帮我带点东西。”生药局距离乾州还有段距离,周戚每天都要当值,去不了,只能托薛月白顺路帮他捎带。
“好说好说!”快马加鞭,乘着乾州驿站里最快的马,来回都要一天,薛月白一个月至少要跑三趟。可是她有系统,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走了!”周戚挎着刀刚出门,就撞见一个脸生的人,缩头缩脑在药材铺门口观望。他横刀拦住盘问此人的情况:“看着脸生,哪儿来的?”
那人被他问得一脸疑惑,随口说了句:“我关外来的,来买点儿金银花,败败火!”
周戚上下打量这人,扎着裤腿,面部扁圆皴裂,额头眉角都是沟壑似得皱纹,说话粗声粗气,嘴唇厚,样子倒像是从关外来做生意的,他抬刀放他进去:“去吧。”转而喊道:“来人了啊!”
这不是跟薛月白说的,是跟药材铺里的伙计说的。
周戚拎着刀沿着乾州药材铺门口的路,往乾州西河去。
“王大娘,把你这摊往里边撤一撤,待会儿有马车过来,当心再把您给碰着了。”周戚说着,顺手将垒在旁边的蒸笼拿起来放到了摊位上。
王大娘一只耳朵听不见,视力也不怎么好,但是做得一手好吃的大肉包,鲜嫩多汁。
“周捕快,谢谢您啊!”王大娘扯了块抹布擦擦手,掀开一个笼屉,招了招手:周捕快?吃饭了吗?拿一个尝尝?这是我新做的一个口味,你尝尝,给点儿意见?”
周戚摆摆手,但是招架不住王大娘的热情,伸手接过油纸包着的包子。
“什么馅的?”周戚还没吃,问道。
“你要是尝出来了,我就再给你几个。”王大娘伸出九个手指头,说:“我放了九样东西。”
“九样?”周戚咬了一口,皮儿薄,一口就咬到了馅。他在嘴里咂了咂,最先尝到的就是肉,但好像不是普通的猪肉,倒像是鸡肉。得益于汤汁多,鸡肉不显干柴。还有胡萝卜,香菇,芹菜。这些寻常的馅儿他一吃就知道。
又咬了一口,他好像又尝到了笋,他三口吃掉一个包子,只尝出五个馅料。
“您这儿里边怎么有一股虾味,我也没尝到虾肉啊?”周戚问。
“独家配方,哈哈。”王大娘扬起眉毛,笑着问:“那还有三样呢?”
“那我就只能猜是葱姜蒜了。”包子他三口就吃完了,只能胡乱说猜一通。
“有葱,另外两样是豆腐和小白菜。”王大娘从笼屉里又包了两个塞到周戚手里,说:“拿着吃吧,今儿这个不要钱,明天来买可就要钱了。”
周戚实在过意不去,乘着王大娘转身,往她的钱屉子里放了两枚铜钱,加快步伐走了。他还有正事儿要干呢!
他一路走到西河桥附近的一处草棚,小小的一处棚屋挤着不少人,都是聚在这里看病的。他胡乱把包子塞到嘴里,把刚刚抓的药递了一包上前问道:“大夫,您能抽空帮我看看这药抓得对吗?”
魏钦岩一身浅蓝色的袍子,坐在矮小的板凳上,面前放着简单的一张方形小几。方几上放置着用于脉诊的棉布包,针灸用的银针,艾灸用的艾绒,艾条。旁边只有一个书童样貌的人帮着他打点。
魏钦岩刚刚诊疗完一个偏头痛的大爷,扎完针,安顿好,转个身的功夫就被周戚钻了空。他用修长的手指拆开一个药包,虽然事情多,但他还是在细细查验。
魏钦岩抬眼看了周戚一眼问道:“药方给我看一下。”比对了两三遍之后,他确认无误:“没问题,抓得药都是对的,照着这个方子先吃七天,七天后把老人家再带过来我看看。”
周戚松了一口气,道了谢,刚刚从人群中退出来,就被薛月白抓住后领子。“小子跑挺快啊!我鞋子都撵丢了。”
“刚从王大娘那儿光顾着吃包子,所以才没跟上吧!”周戚指了指她脸上沾着的汤汁。
薛月白面子上过不去,不好意思,刚准备擦嘴,面前就递过来一张帕子,上面还绣着花。她抬眼望去,是一个和她身量形貌大相径庭的妙龄女子,云鬓如雾,额上贴着朱红花钿。一只樱桃小口,葱管似得手藏回袖子里。
因为有周戚在场,她低垂着头,半掩面,绞着头发,满脸娇羞。薛月白还想上下打量这个貌美的姑娘,但是怕自己的目光吓到她,只好收了回来。
薛月白擦了嘴,将帕子收回自己的袖子里,用蹩脚的古文言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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