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荑这一天过得并不容易,连好不容易习惯的吃奶,都能让楚归荑感到万分羞耻。

    晚上,月明星稀,黑云寥寥,蛰伏的寒蝉在渐暖的夜色里发出悠悠的□□。

    躺在摇篮里的楚归荑敏感的心灵回味着今日受的委屈:

    “非烟,我好无聊呐~”“余笙,我不开心~”“敔(yu)笙,说个笑话呗~”“和笙,我想出去散散心~”

    四人听完都无奈地摇了摇头,幸而有善解人意的和笙温柔劝慰:

    “澜儿啊,你这么小个人怎么还无聊了起来?不如我给你讲讲那后山里的东西?”

    见楚归荑没有什么反应,便又开口道:

    “那日我们到了后山,着实是被那儿的花花草草惊艳了一把!”

    “嗯?你们几个好端端的去后山干嘛。”

    楚归荑漫不经心地问着,一双圆眼看不出情绪,奶音听不出起伏。

    “这是因为这几日老家主往后山跑得可勤了,我们这不是好奇嘛!这跟上去一看……”

    说着和笙眼中似乎有了画面感,向往而又怀念的神色便铺满了一张稚嫩的脸,“还有!老家主也藏的太深了,连怀信守真也头次听后山还有这地儿!”

    “哦?义父?”楚归荑眼眸一动,来了兴致:“说来听听,你们看到了什么?”

    和笙见着楚归荑如此好奇,便组织组织了语言,道:

    “有一棵树,可奇特了,树皮上有红色条纹,流出来的汁液黑漆漆的;还有一种花,长得像秋葵,是开着红花的,而它掉落的果实,像是皂荚;还有一种很香……”

    话至此处,楚归荑忽然想起《山海经-南山经》中言:

    “有木焉,其状如榖(gu)赤理,其汗如漆,其味如饴,食者不饥,能够释劳,其名曰白,能够血玉。”

    楚归荑心想这十有八九这就是神树白(gāo)了,但还得去尝尝汁液,看看是不是可以甜甜地消除疲劳,并且还可以止血。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非烟姐姐呐~”,楚归荑娇滴滴地撒娇,“你看我们都想去再看看!”

    说着爬起来趴着摇篮,使劲地眨着圆眼,萌态万千,让人不忍拒绝。

    可非烟冷着一张脸,开启了自动屏蔽,语意简洁而清晰地拒绝道:

    “姐姐今儿累了,不去!”

    说完,低头沉思,好像有浓浓的心事,楚归荑也只迟疑了一会儿。

    从未见过曲非烟这般眼神,冷沁沁的,也不知是否几人未完全熟悉才会在此刻油然而生一种疏离。

    和笙听着非烟言语中有些不虞之意,神情骤变,手心亦是沁出点滴汗水来,慌乱之下不知所措。

    而楚归荑只是心底惊疑,见曲非烟对自己的请求又避又闪……

    眼见着低三下四的伎俩即将失败,楚归荑厚着脸皮“哇”地一声哭喊出来。

    曲非烟脸皮薄,这一下弄得她陡然变了面皮,方是慌乱道:“别别别!”

    楚归荑再变本加厉,哭得更是厉害,惹得非烟皱了皱眉,答允道:“去去去,走走走。”

    后山上,珍奇的花草树木在月夜笼罩下,摇曳生姿,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五抹嫩绿色的身影在后山中穿梭,神树白(gāo)很是打眼,树干上流着黑漆似的汁液,

    楚归荑探出头伸舌一舔,顿时心头纷乱迭起,不自觉捏紧了粉拳,身上红一阵白一阵,微张着口,良久……

    看着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就是像在做梦一样,但没有人能够懂得她此刻内心的迷惘。

    她心中不禁涌起奇异的感觉,愣愣地瞧着这不算陌生的神树。

    “神树白(gāo)……”

    听到这话的四人不知所言,目光清浅地逐一掠过楚归荑,落到神树白(gāo)上。

    “我回去解释,非烟姐姐,帮我集一集这汁液,再不集就浪费了。”

    楚归荑忖度须臾,又惊又怕,但对这片大陆却是越发感兴趣了,一片后山像是集齐了《山海经》各处的药草

    ……

    荀草,美容圣品,其状如葌(jiāng),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gǎo)本;

    瑶草,传说为炎帝之女所化,形似灵芝重叠,开黄花,果如茧丝;

    蓇(gu)蓉,绝孕草,形似桔杆,开黑色的花,传说只开花不结果;

    ……

    办完事后,正想离开,非烟便示意噤声,清辉笼罩下,一团烈火正从山脚下缓缓爬向山腰,非烟带着一群累赘,到了青丛山下,自己一人跑去三舍之外寻找救兵……

    南望山一处僻静阁楼上

    一个妇人三十年岁二十容颜,气韵饱满,体型丰硕,身着一袭明黄色琉璃裙,夜色半掩那明亮的眸子,只在她拂烟眉轻轻一挑时才闪着灼灼的光,她的嘴唇尊严微露多于嗔怒,娇媚多于柔情。

    远看着雍容华贵,自蕴佛意;近看着风情万种,仪态万千:

    “皇妹,你看那火烧的正旺呢,小殿下,可怎么办呀!”

    “你我只是合作,那毕竟是皇兄的孩子,这一把火烧下去,是生是死,听天由命,您只需记住答应过我的事便好了,贵妃娘娘。”

    家主夫人神色冷冷,如罩薄冰一般,一番话中,情绪难明——

    愧疚?不忍?算计?……?

    昔日她也算是天真善良,可现在为人之母,如斯形势,早就消磨掉了以往的良心。

    饶是现在还有着怜悯之心、恻隐之心,也绝不肯分给旁人一丝一毫。

    “云晗皇妹以公主之身顶着郡主之名嫁进这避世的秣陵楚家,吃了如此多的苦,还能念着那丁点儿亲情,着实不易呀!”

    傲慢又嘲弄的声音响起,就着不远处的大火又归于沉寂……

    大火中,助长着一些人的野心,圆满着一些人的算计,毁灭着一些人的生命……

    一时间,飞禽不知所栖,走兽不知所去……

    一个月夜,秣陵地界暗流涌动,有驶离秣陵的辘辘车轮声;有青丛山内药庐的沸腾声;有后山噼里啪啦的火声;有青丛山上下“走水了”的呼叫声;还有楚归荑一行人的脚步声……

    “易叔,后山有人放了火,快去呀!”

    易深看了看从山下气喘吁吁跑来的几人,来不及多问,立刻打了个响指,“青魂,去。”

    随即,一群黑影一瞬即过。

    要是在现代,即使看了许多古言小说的楚归荑也从不相信有“暗卫”这种鬼魅的存在——一召即到、如影随形却令人察觉不到。

    楚归荑唯一能相信的便是武皇的梅花内卫、明代东西二厂、雍正的血滴子等这类暗中的特务机构的存在。

    她看得脸色如纸白,久久无法回神,然而暗卫身影亲眼所见,由不得她不信。

    今天,楚归荑算是明白了——暗卫,怕是正史不记载;野史记载不了的存在。

    药庐内,血腥味儿大肆蔓延,那妖孽难得正经,拿着小刀,豆大的汗珠徐徐滑落:

    “撑住,清醒点儿,再感觉一下,在哪里?”

    小小少年郎嘴唇惨白,脸上紫黑色的筋触目惊心,脖子上数根银针下有着密密麻麻的小凸起,有的停滞不动,有的正在小小少年郎皮肉内游走。

    “在,在,在左肩。”

    小小少年郎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身上多处已布满了深深的划痕。

    “好,再坚持,保持冷静,再感觉……在哪儿?”

    “在……”

    “衍儿!衍儿?快醒醒!神医?这?这是怎么了?”战神沈辞慌乱地问道,眼中腥红一片,不亚于当年坑杀南蛮二十万将士的那一日。

    那妖孽伸手探了探鼻息,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夜蛊未除、毒未解,我再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保他再活三月……”

    “三月?”战神沈辞小声地自述,声音中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屏风外的楚归荑也怔住了,她自己从未想到,白日里的那个翩翩少年郎怎么就只剩三月可活了。

    一时间,药炉内笼罩下了冰冷冷的沉默,鸦雀无声,就连缭绕在炉鼎上的药香都一丝不乱。

    她小跑了几步,摔开了门倒在地上去。

    一张小脸没一点儿血色,尤其是那一双圆眼登时茫然无光,只呆呆地望着床帘内的人……

    那眼神,似乎是在看着一望无际、意态清寒的天空似的。

    脚底打晃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一地的死虫子,满盆的血水和那个白衣少年郎的影子,心痛之色溢于言表:

    “师傅,他要怎样才能活?”

    姜灯舟看着闯进来的徒儿,也不顾因她而卷起的遮风床帘,只是无能为力地说道:

    “取出所有蛊虫,日后再慢慢解毒……可现在,他失血过多,再取蛊,他便活不过今夜了,奶娃娃,为师……无能啊……”

    楚归荑怔了好一会儿,心神一动,掏出白(gāo)树汁爬向姜灯舟脚下,抓住那一血红色的衣角,“师傅,白(gāo)树汁,能止血,能让人清醒,您给他试试,我吃过,现在没事,您……”

    楚归荑红着眼看着师傅,三月以来从来有过的乞求之态铺满了全身上下。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试着救他,或许是因为她心中的一份良善驱使她这样作为。

    沈辞与姜灯舟看着琉璃瓶内黑乎乎的东西,不愿相信,更不愿尝试。

    楚归荑又跪向战神沈辞:

    “将军,您试一试,我真的吃过,真的没事,您侄儿有着他自己的骄傲,他不愿苟延残喘,他病痛不折风骨,您试试好不好?”

    楚归荑看着沈辞目光微动,又立马冲向姜灯舟手中的小刀,一股股暗红色的鲜血不断地从楚归荑脖颈处涌出,楚归荑又立马滴了两滴白(gāo)树汁在伤口上,那伤口果真便止住了血,“将军,您侄儿上午刚施过针,怎么晚上便毒发蛊动?事情如此蹊跷,害他的人如此心急,却也明摆着想让他受尽折磨而死,您也要以爱之名在他的风骨上踹上一脚吗?”

    事情发展的太快,两人看着眼前的局面,不知所措。

    而见楚归荑所言不虚,心中也有了三分动摇之意。

    “舅舅,我想活着,您让小青狐试试。”一阵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那声音温然如春日里自鬓边拂过的一缕清风,又如晨曦的一点熹微的暖色,“小青狐,若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楚归荑看着床帘里病床上那个眉眼依稀含笑的小小少年郎,噙着热泪吼道:

    “小孩子三岁以前不记事!”

    “好。”小小少年郎笑得越发开怀,像寒夜中天际绽放的烟花,绚烂了整个天空,也氤氲到她心扉深处。

    垂落的银丝边床帘轻掀,里面伸出来了一只手。

    手指骨节分明、白皙纤长,她仰视着竟是有一种松柏之傲然。

    只是他的指腹上渗着丝丝血痕,骇人得很,让楚归荑不敢触碰。

    楚归荑默默爬上了床,喂他喝下白(gāo)树汁后,便趴在他前面,看着千百个虫子从他体内除去,而楚归荑却不知以何名义来心疼,更不明白这种心疼从何而来。

    “不困吗?”似玉石轻击的声音传进楚归荑耳中,余音袅袅中又添着一丝慵懒。

    这声音美如天籁却是个将死之人发出的,不禁让楚归荑有些震惊无措。

    黑白分明的澄澈碧眼中,眼珠黑溜溜地转动,最终视线落到了他因疼痛而死死掐住的修长手指上。

    不必多说,那手指即使在他身下,也可晓得他指腹上的血痕早已更深更红。

    念及于此,楚归荑良心难安,自己方才还故意避开他手上的血迹,他定然是心中不舒服的。

    而她也委屈刚才她苦苦哀求而来的信任,声音中带着鼻涕泡泡,牵出长长的撒娇之意,“我舔过白(gāo)树汁,不困。”

    洞悉了她的委屈,也能排解她的郁闷,沈晚舟又似说笑般探问道:“刚才怎么划了颈脖?”

    要知道,楚归荑以命相求来救沈晚舟,沈辞缺一声道谢与道歉,

    他这样一问,楚归荑该得的这不就是来了?

    楚归荑的心情在不自觉间被沈晚舟调制得好转,听她奶声奶气的答话便可知晓——“颈脖处血多,再者说,实践出真知,那一滴白(gāo)树汁的功效还在,死不了……”

    甜糯的声音带着些微傲气,如蜜一般流淌入耳,他粲然一笑,眼角似乎都被这一句话撩拨得愈发俊朗。

    “傻傻的,真可爱……”

    …………

    两人聊着天,一直到后半夜,直到小小少年郎痛得来说不出多余的话了,楚归荑又想起了《山海经》。

    经史子集,经排首位,放在现代,便相当于词典一般的权威——举世公认。

    《黄帝内经》《诗经》《易经》都是此类。

    神州大地上,纵观百年历史,能明确冠以经字号的,不过百部。

    世人所熟知的《梦溪笔谈》也只能冠以谈字号,当中记录虽然大多为真,但在书名中却透露着“我也只是听说的,就只为和你聊聊天,别问我真假”;而《山海经》以山海之名冠以经字号。

    神州大地上,古人以国家权威进行了公认与肯定;而后人,却因其描述与世界完全对不上号,百思不得其解,因而半信半疑……

    而楚归荑在这片云泽大陆上,却发现了《山海经》中的种种记载,“这真是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异世啊……”

    一晚上,楚归荑就骨碌碌地盯着他闭紧眼眸聊以消痛。

    他安安静静的时候,她细细凝睇,心中暗叹他真的算是惊艳绝美。

    细致的五官如清风拂柳,沉香蔓袭。

    深深看着,心中又多出几分窃喜,就像是陷入了他的美貌陷阱中。

    看他如若那远山幽谷一般沉静出尘,清矿绝秀让人心醉……

    看得心神荡漾之际,不禁幻想起日后朝中哪位名门闺秀能够与之相配,又是怎样的父母修了怎样的福气才能有这么一个俊朗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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