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神州录》写到明代时,楚归荑便有了出山的念头。

    明代,李贽、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人批判君主□□□□,提倡“人民民主”“法制”以改革君主□□。

    写到这个时代,楚归荑实在不知如何落笔,她有过下山的想法,可她也怕她下山会给秣陵楚家带来灾难,直到昨日那句“重新入世”从老家主口中说出,那时,楚归荑……心中五味杂陈……

    “故人、惩罚他。”

    苏斩梦回答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苏斩梦压抑在口中的故事草草浓缩为五个字的答案。

    随后,楚归荑将苏斩梦送出了奇门遁甲阵,也不知从哪儿来的那麽多话,一路上唠唠叨叨个没完,苏斩梦不胜其烦,怒不可遏时,道:

    “天不生你楚归荑,万古清净。”

    “那我与你说如此多的话,你自己记住了?”

    楚归荑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斩梦,一扫初见时的清冷,就像多年前,蝶仙看他的神色一般,“你不会以为这么多年我啥也不知道吧?嗯?”

    苏斩梦最先有些错愕,但也不觉萧羡昀的女儿会如此好心,顿了一会,唇角微扬,道:

    “会不会我不知道,但你这匹小狼崽子想套我的话是我知道的。”

    历经了许多人与事的苏斩梦看穿了楚归荑的心思,继续用鲜菱角般的唇角调笑道:“一路上你委曲求全,不克厥敌,战则不止,与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眼见着套话无望,楚归荑拱着两只手恭敬地靠在怪石上,对苏斩梦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慢走吧您,下次别来了。”

    “变脸比翻书还快,这一点,你娘可没有。”苏斩梦微微弯腰,平视着说道。

    “我这是及时止损,浪费时间不合算,少不得会有性命之忧。”楚归荑故作慵懒,活脱脱将姜灯舟的姿态、德行展露在苏斩梦眼前,可见他并没有多生气,有些失望,有些疑惑。

    “小狼崽子还太小”,苏斩梦又靠近一寸,两人几乎要贴上,“不要只望着口舌的成功。”

    话毕,才起身,离开,走远……

    远远地,楚归荑暗自说了一句:

    “总比口舌之快都没有的要好。”

    本以为苏斩梦并不会听着,没想到,那背影突然回头,着实把楚归荑吓了个半死,“溜走”一词瞬间支配了楚归荑,她转身就跑,像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在躲避父母一般。

    等到楚归荑回到后山,只见百里罂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山上攫取,沈晚舟浑身血渍,坐在枯死的神树下,替他整理着草药。

    楚归荑走进正要扶起沈晚舟时,一把草药就出现在楚归荑手中,“谢谢小师妹,我就要这么多,你帮我拿着,我帮你扶他,毕竟男女授说不清,不,男女授受不亲!”百里罂笑着道。

    一路上,百里罂的话总是不断……这一点与楚归荑简直志同道合!但此刻楚归荑着实是累了。

    百里罂:“我们这是先回青丛山吧,四殿下这般模样,怎么着也得先上药、梳洗、换身干净衣裳吧?”

    楚归荑:“嗯”

    ……

    百里罂:“也不知道师傅是不是回到青丛山上了,我刚才好像闻到师傅的味道了,小师妹,师傅该是回来了吧?”

    楚归荑:“嗯”

    ……

    百里罂:“小师妹,昨晚上我好像受凉了,受凉了就会发烧,发烧了就会把脑子烧坏,脑子烧坏了就会变成……”

    楚归荑:“嗯,多喝热水。”

    ……

    百里罂:“……”

    楚归荑:“……”

    …………

    过了三刻钟,已是巳时,终于回到了青丛山顶,一进正堂,一抹红影便叼着一个包子窜了出来:

    “哈哈,我就想着我肯定没猜错,我两个徒儿的味道,一个是虞美人的花蜜香味儿;一个是奶香味儿,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在青黛阁就闻到了!来,来吃饭!”

    楚归荑的妖孽师父昨天还是林妹妹那般弱不禁风,经过一晚恢复,又变成一副贱嗖嗖的模样——

    “哟~我小徒儿的少年郎也来了,为师瞧着这伤没什么大碍,来,师傅带你去吃饭。”

    楚归荑和百里罂都饿惨了,见自家师傅吧啦吧啦说个没完,先是忍着,但听到“来”时,都以为自己师傅要带他们脱离“饿海”,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了尴尬的小手,而自家师傅竟已抓住了沈晚舟的胳膊,离开了视线。

    留下的二人收回手,自然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疾步地跟了上去,跟了一路的楚归荑没多想,而一进入青黛阁,楚归荑却敢怒不敢言。

    还是百里罂拉了楚归荑的衣袖,才使得楚归荑没如此尴尬。

    青丛山上的所有屋舍,只有她和余笙几个丫头住的阁楼有名字,几人打小同吃同住……青黛阁的卧房有五张床,五个梳妆台。

    而此时,五张床的被褥全是乱的,而她自己梳妆台上的东西正被放在餐桌上,被包子、馒头、粥、鲜牛奶簇拥着。

    三个丫头连同自己的妖孽师父正在和沈晚舟说着什么事儿,让沈晚舟耳根泛红。

    余笙最大,平日里都被唤作大姐姐,见着楚归荑了,便唤道:

    “小妹,今天的饭该是你做的,我帮你做了一顿,你记着啊,改天还我。”

    她声音似江南的春水伏波,沉稳而温情,但楚归荑听着这种没心没肺的话,却是有些心头感叹——自己消失了一天,敢情她们是没担心的。

    楚归荑还见着她们围着自己的东西在喋喋不休,难堪此情此景,于是疾步冲上去一把抱住自己的东西。

    正想起身离开时,敔(yu)笙突然从背后按倒了楚归荑,清怡而笑,嫣然道:

    “小妹,这东西是人家送的,人家现在看看,看看你有没有好好保管,好好珍惜而已,这都不可以啊!”

    楚归荑早已见怪不怪,十五年间被敔笙这般武力镇压已然不在少数了,现在此番也是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

    “二姐姐,快放开。”

    最后,还是温柔可人的和笙出言解救了楚归荑,“昨夜担心害怕得要死,今天见着活人还下死手了。”

    楚归荑抬眼看着眼中含泪的和笙和她眼底的青霜,又看了看剩下几个人,发现每个人眼底都有淡淡的青痕。

    “三姐姐,昨晚我们等到后半夜都不见你们回来,只等到神医,神医说,你在后山,叫我们不要担心,早些歇着,但神医却去到了酒窖里拿了酒,喝了之后又跌跌撞撞地去厨房里拿着菜刀乱挥,我们担心会出什么事儿,就将神医带到了青黛阁里,神医又挑三拣四地嫌床太软太硬,闹着说床不舒服睡不着……折腾了个一夜未睡……”

    楚归荑瞪向自家妖孽师傅,自家妖孽师傅轻松扯出一个笑,“为师是个性情中人嘛,来,早晚一碗牛奶,对身体好。”

    她自己的妖孽师傅边说着,边递给她一碗牛奶。

    看在昨晚上自家妖孽师傅那番模样,楚归荑现在懒得计较……不过日后定有一番计较。

    楚归荑移开了话题而问道:

    “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老家主可能要在南望山上呆几个月,易深刚回来说南望山上的事儿都办好了,你的少年郎可以在青丛山上呆几天再走。”

    说完,手肘蹭了蹭和笙,移下来了眸光,不发一言。

    和笙瞥了一眼沈晚舟,自眉梢眼角流转出一抹得意,笑嘻嘻地也道:

    “三姐姐,我把屋子都给姐夫收拾好了!”

    楚归荑看着一屋子里如此热情的人儿,假装没听清和笙口中令她心头一紧的“姐夫”一词,赶紧扒拉了几口,便冲去小厨房里准备午饭。

    始终是未再看沈晚舟一眼,心中虽是片刻心安理得,但至无人处却又会忖度回味臆想起方才沈晚舟情貌究竟该是如何。

    楚归荑对待情爱,这最开始实在是太过于拧巴了,说她薄情也是真的,但因为不够彻底,却使二人双双陷入此间迷惘,不敢造次分毫!

    漂亮温柔的人走到哪里都可以得到青睐,百里罂很快和众人打成一片……

    据说这百里氏原本为江氏,五十年前的时候家主无意间救了一个术士的命,那术士算了一卦作为报答,说是江姓不好,为避祸端,最好改姓。

    起初家主不在意,三十年后,当朝魏国师先后为太子妃沈氏和葉启晗算卦,不知以何种说法打动了两人,两人纷纷亲自寻玉避灾。

    此时恰逢江氏祸端丛起,家主亲自前往帝都国师府算卦,不曾想,国师竟是当年那个术士!

    自此,家主改家姓,并对族中众人说了魏国师当年算出的旧卦——百里氏下一代家主可破百里氏血脉之困。

    但据易深先生说,现在百里氏的少主并非是家主的亲儿子,但却很受重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原因为何,具体涉及百里氏血脉之困,无从查起。

    百里罂:“这啊,是我束发之年培育出来的一种蛊,名叫星月流光蛊……”

    “啊啊啊!!!我知道,那个范成大!‘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敔笙大喊道,也算得上是一番笑语如珠的。

    这一喊,将百里罂吓了一跳,周身上下都抖了抖,别的人都好像习惯了敔笙的咋咋呼呼……

    楚归荑如若在场,必定能看出这么些年来,斥候里,传递消息最厉害的,非敔笙莫属。

    “这些年你师傅都没有叫我们制蛊,快说说你这个有什么作用?”

    “这蛊,可以寻人,将一对星蛊与月蛊同时种下,若有朝一日二人不幸分离,蛊虫便会带领着两人相聚。”

    敔笙似乎对着蛊虫不太满意,道:

    “两人就这样绑在一起,寸步都不能离了,这也太……”鸡肋二字在敔笙桃瓣般的脸上扭曲着表现了出来。

    “不不不!!这蛊虫对人无害,相离甚远、相隔甚久之后才会起作用……”

    沈晚舟趁着众人聊得起劲,整理了一番后,也往小厨房走去。

    据说那星月流光蛊被敔笙这个朝天椒抢了去,她还顺便抢了些别的,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小厨房外还有浅浅的嫩草,十五年前的种种让沈晚舟不由自主地采了一把,走进了厨房:

    “小青狐,我来吧。”

    楚归荑正在洗锅刷碗时没想到沈晚舟来得这么快:

    “不用,我马上就好。”

    “你不是还只是个孩子吗?”沈晚舟的话,轻轻地从背后飘进楚归荑耳中。

    当年,楚归荑曾说过这话,听到这话的楚归荑一瞬间脑海中便回忆起十五年前的一幕幕,那一晚的取蛊逼毒、三个月日夜共著《神洲录》……

    “当时我们一起做过青团,就在此处。”

    楚归荑仍然背对着他,她怕转身看到他如此深情,便又会动摇……

    姣好的脸上闪过一抹暗红,忙轻咳一生,淡然道:

    “晚舟怎么还记得?”

    沈晚舟见她又开始纠结拧巴而至痛苦,一丝成全与放手便又出现在他心头……

    十五年了,他准备了十五年的说辞,如今开口却是难了!

    “小青狐?”

    “小青狐可在十五年前,对我,有爱?”沈晚舟试探着开口,真实的答案,两人心知肚明,可他更想听自己小青狐口中说的“有”。

    寥寥数语,悠然道来,却让楚归荑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有些难以自持。

    她知道这问题终究还是来了,虽然早有准备,但在说的时候任有不愿、不舍、不忍,多一秒钟的犹豫都是煎熬:

    “那时都是小孩子,哪里晓得情爱,顶多……顶多只是关爱罢了……”

    此话一出,沈晚舟眸中已然泛起点点泪光,而看着她的眸光却依然清润如温玉一般。

    心念纷飞,却是如她一般再一次陷入痴惘之中。

    不过他旋即恢复了神色,还欲与她嘱咐几句才离开,心头一团乱麻、一段忧思,却逃不过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久久不能言,寸步不敢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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