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上药时,却听见一句——

    “真不愧是萧羡昀和葉启晗的种,伤风败俗!”

    楚归荑回头一瞧,只见着百里罂一手扶着脸色惨白的苏斩梦,一手抱着柴火。

    话语还不至于诛心,楚归荑便转身拿起瓷瓶开始上药:

    “不想被困死在这儿,就闭上你的嘴!”

    她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毫不掩饰的怒气,语气亦是森冷如冰,自己的父母岂容他人诋毁。

    苏斩梦见她似乎要生气了,蓦然一笑,便又开口道:

    “生什么气呀?本就是这样,羡昀公子真豺狼,可怜葉启晗为他吭蒙拐骗……一丘之貉!”

    “闭嘴!”楚归荑细白的贝齿暗暗咬住舌头,一腔的委屈与无辜,仿佛承认了什么一样。

    不过这种委屈与无辜,承认的是自己多年来无父无母的悲凉与微如蝼蚁般的力量。

    而沈晚舟更是一掌向苏斩梦劈了过去,转头看着楚归荑,面上浮现出清浅的笑意,“上药吧~”

    楚归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心中涌动着强烈的不安,楚延卿说,自己的父母是当世英豪,可在苏斩梦口中怎么就成了宵小之辈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血脉亲情之间有着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即使多年不见,不知他究竟如何,但就是容不得旁人一声诋毁。

    这是理智也束缚不了的存在,也是一种前路茫茫的主观臆断。

    楚归荑瞪着猩红的双眼,一旁的百里罂看到了,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在中间生了团火,随后在楚归荑耳边道:

    “正邪之分,谁看谁不是奸邪小人呢?小师妹别生气,他刚才不知怎么,魔怔了,现在可能还在发疯……”

    闻言,楚归荑心里涌起一丝感激,宽慰之词当然于事无补,但好歹能使人自洽。

    楚归荑心想,这倒也对,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怎么会欣赏正义。

    于是,心底的忐忑不安徐缓如烟云般消散,反而心中还漫生出几许心安,几许欣喜。

    此时,百里罂见着一身月白衣裳上的血凤玉佩,又看向沈晚舟背后。

    这时候各个角落的杂草被幽风吹袭,大团大团的枯草落叶裹在风里擦着怪石脚下飞过,好似报丧的鬼魂晃悠悠的掠过。

    百里罂突然地一声哭了出来,楚归荑只当他是胆小,也没多理会。

    上好药后,已到了子时,沈晚舟顺势又钻进了楚归荑怀里,百里罂见到这种状况,又顿时红了眼。

    不过,楚归荑却没见着。

    彼时无言,蛰虫微鸣,寒意沆砀……

    仰望天穹,宁静的夜空繁星点点,在暗蓝的天幕中明明灭灭闪耀着清冷的寒光,上弦月如钩明亮皎洁。

    百里罂也算是帮了忙的,楚归荑说话语气也不能太差:

    “师兄怎么来这儿了?”

    “我听族长说当年你娘葉启晗在我百里氏求药,几乎将所有药材都搬到了青丛山后山上,我炼药制蛊缺了许多珍稀草药,我想请师妹送我几株。”

    百里挠了挠头,眼中单纯无知,的的确确是一副意气少年撇下轻狂请人帮忙的模样。

    “嗯。天亮了就上去,下次来时支会我一声。”楚归荑道。

    “本尊很忙,你带我先上去看一眼,回答一个问题,送本尊离开。”苏斩梦在一侧命令道,好像是突然冒出来刷存在感一般。

    突兀而令人惊奇。

    楚归荑唇齿间挂上笑意,凝眉看着苏斩梦,唇角笑纹愈发璀璨而清朗:“现在走不了,生门死门处的机关都在运作,你确定,你走得了?”

    苏斩梦的确是在逞能,他内力还未恢复,刚才又遇到了幻境,心神大乱,再加上这阵实在厉害,他的确是走不了的。

    “何时能走?”

    听着苏斩梦的追问,楚归荑哼哼唧唧地念念有词,似乎在告诉他这得看自己的心情。

    这般形貌落入苏斩梦眼中,不禁让他语塞惊怔。

    楚归荑就像是个顽童一般在和他耍脾气,他过往五十多年从未经历过,从未看过。

    一瞬间,心头竟铺上了层凉意。

    回忆起了儿时的光景,儿时那无人在意、无人理会的伤口。

    可笑,有些人的伤口是在时间中慢慢痊愈;有些人的伤口是在时间中慢慢腐烂。

    许多人以为时间里藏着良药,但殊不知有一部分人能痊愈的只是外表,有一种伤,它深入骨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肆虐。

    对外表现为过度的索取于孟浪的行径!

    ……

    一抹朝霞,划破黎明。

    红日洒下道道金光,如条条金鞭驱赶飞云流雾……透过怪石,照耀在楚归荑和沈晚舟的身上,这一切,都和十五年前如此相似……

    “睡够了就起来。”又是苏斩梦一脸嫌弃地冷声呵斥道。

    楚归荑看了看怀里的沈晚舟气息平缓、神情放松,像是好久没有安心入睡的模样。

    她刚要开口时,就听见苏斩梦道:“四殿下装的可真像。”

    沈晚舟此时浑身打了个哆嗦,又往楚归荑怀中钻了钻,随后,委屈巴巴地睁开眼看,看向楚归荑。

    正当楚归荑又想开口与苏斩梦怼上一怼时,沈晚舟却沙哑地制止道:

    “小青狐,我没事儿,走吧。”

    一言一语,都给人温润如玉、春风拂面之感。

    沈晚舟与苏斩梦,一个风姿如兰桂吐芳,一个风姿了无生趣,二者相较之下,楚归荑怎能不对沈晚舟生出好感呢?

    到了后山山顶,旭日刚刚从青翠远山外升起,微风中带着远山新发木叶的芬芳,露珠在阳光下闪亮得就像是初恋情人的眼睛。

    往前望去,却见到远方晨曦微扬,早已驱散走了雾气,一片淡色的金光绚丽,缓缓地披覆上彷彿刚睡醒的大地。

    逐渐明朗绚丽的光透过无数的珍草奇树洒落了下来,形成了无数光亮的碎片。

    苏斩梦却无心留意欣赏,楚归荑只好快快地支开了沈晚舟和百里罂两人,略微勾起一抹笑意道:

    “问吧。”

    苏斩梦见她虽是脸上存着笑意,但指不定在心中骂了他成千上万遍,不过又转念一想,跟这样的人说话省事不累,用不着假惺惺地做戏,没多计较——

    “萧羡昀葉启晗曾说有长生之术,远赴蓬莱回来后,给了我两颗长生不老药。而你……”

    说到这儿,他眸中目光渐次黯淡,哀凉一片,让楚归荑见着如此反差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幸好他极速转好,而继续道:

    “你的《神州录》里却写道‘秦始皇寻长生之术无果’?给本尊一个解释。”

    楚归荑听完后只觉得荒谬,人有生必有死,怎么可能有长生一说?但自己的父母又为何骗了他呢?楚归荑很是疑惑,问道:

    “长生之术?我爹娘说的?”

    见苏斩梦面色阴沉,一脸的绝然,楚归荑想了好一会儿,斟酌如何措辞,四周寂静无声,喂听得春寒之风自耳边穿梭而过,伴着楚归荑的良久不答,苏斩梦几乎压抑到无法喘息……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楚归荑不知心中思量能否合乎苏斩梦口中的解释,直至苏斩梦迫视到她避无可避,她才镇定下来答道:

    “那可能是所谓长生之术,并不是不死之术,二者通常被放在一起,但实则境界不同。我父母并未蒙骗你。”

    “接着说”。

    楚归荑见他一脸执意,心中虽是没底,也不由得解释道:

    “我父母应该是想告诉你,灵魂是可以长生永存的。”

    说着说着,楚归荑自己似乎都对一些事产生了好奇,“远古时期,医疗卫生水平低下,人的寿命普遍很短,一场小病就会要了人的命,就像现在百里氏以医药立世受人尊崇,也是因为人们恐惧死亡,渴望延长生命的长度……而一个人若能在生命有限的长度里,去拓宽它的宽度;或者将自己未做完的事交给一代代人去完成。所谓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便是如此,如若他出了功成之力,那他便是长生的……秦始皇当年为了实现自己肖想的价值寻求长……”

    《神州录》楚归荑按照“冰山原则”来写,因而世人中的大多数都认为秦始皇残暴、妲己祸国……

    “够了!话痨子!那药呢?《神州录》是你所创的,你写谁三更死,怎么能到五更亡?”苏斩梦听着楚归荑口中大半让他听不懂的话,终于将长久忍耐化为了愤怒。

    他来时十分喜欢眼前小娃娃的《神州录》,在里面,他看到的情节像是真的一般,人性善恶、历代衰亡……都展现得淋漓尽致,他还看到了他的蝶仙生的希望,而楚归荑的一番话将他的希望击碎了。

    人就是这样,只要给了一丝念想,便会生出无穷尽的执念。

    楚归荑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周遭浓重的草药气息,差点让她生出窒息之感,尤其是那声“话痨子”让她觉得眼前之人没法子好好说话了,便侧身要走。

    苏斩梦却又一把拉回了她,将她的腰圈在自己的臂弯里勒紧。

    楚归荑本就觉得头昏脑胀,如今被这样禁锢住,更加难受,却依旧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抬眼瞥了苏斩梦一眼,一字一字道:

    “把我勒死了也这样。”

    苏斩梦脸色有些发僵,眸中凝着一丝冷锐,声音亦如聚雪含霜一般:

    “好好说,就不会死。”

    楚归荑对外人不会流泪哀告,便对着他怒目相向,口气淡薄而道:

    “尊主要想清楚,您能伤了我吗……”

    苏斩梦冷哼一笑,毕竟他与青丛山有过不伤楚氏一人的约定,立马便撒开了手,将楚归荑放开,一脚踹在了地上。

    只在一瞬间,楚归荑觉察到了他内力充盈,自己难以匹敌,更何况自己内力还未完全恢复。

    他缓缓逼近,挑起楚归荑的下巴,玩味起她的神色端然,“小孩儿,害怕的吧~?”

    楚归荑不答,眼底却是波光闪闪,全由眼眶圈住压制。

    她的确是害怕了,而人没了里子,面子还是要充的。

    “小孩儿见你凶神恶煞当然害怕,话痨子不一样,你一言一行好好记录,天桥下说书买书便是不一样的光景……”

    苏斩梦见她还不愿恭顺下来,只勉强笑了笑,唤了几声“话痨子”,看楚归荑神色如何,会不会勃然大怒。

    果不其然,楚归荑脸色在不停地不由自主地波动,一双凤眼含怒圆瞪,说不出的娇丽与凌厉。

    受不了不停地挑逗打趣,楚归荑高高扬起了声音,打断了苏斩梦口中一声又一声的“话痨子”——

    “生命的活力!……在于人体内各个细胞的共同努力,只要细胞在体内始终保持进行正常的新陈代谢,那么人的生命便可得到无限的延续,但这种情况压根儿不存在。什么东西用久了都会坏。”楚归荑漫不经心瞟了一眼,那声“话痨子”着实是直揭人短处,毫不留情面,“至于那药,如果真的有作用,可能也只是减缓了dna末端端粒的减少和缩短的速度,服用了药的人也终将一死,只不过老得慢些、死得晚些罢了。”

    “你会制那药吗?”苏斩梦本是窃笑楚归荑的反应,但听着这些个陌生的怪词儿,模模糊糊地听懂了,他眼下想的事儿就只是得到一个真药罢了。

    “我不会。”楚归荑简单单地回答道,脸上却是不动神色,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

    一颗药引起人体细胞突变从而延长寿命,在现代,从来不敢有人尝试,因为风险太大、后果沉重,犹如贺建奎基因编辑婴儿一般,逾越了所有底线!!!

    楚归荑见他竟没有暴怒,心头微震,又壮了壮胆子:

    “你昨天可是在一处出现了幻觉?”

    没有回答只有沉默

    …………

    “你或许见到了你想见的那个人,如果我猜得不错,那是两个平行宇宙发生交织……你,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中的那个人。”

    楚归荑趁着他出神,就像诛一诛他的心,能思念成这般的人,不是亲人就是爱人,她便抱着这般想法而道。

    而他听后,声音骤变,似乎痛到了极处,也软弱到了极处,喃喃自语问道:

    “是吗?”

    楚归荑本是本着杀人诛心的想法说的,但这解释却暂时给了苏斩梦以无限的安慰。

    她还在另一个世界中好好活着,并告诉他——“放下仇恨,好好生活。”

    楚归荑有些愕然,心中自是未语泪先流,连绵如雨,心中此刻遭受到的痛楚与委屈无处诉说,只是一味憋闷,难以平复。

    苏斩梦见楚归荑小小年纪,对着自己露出这般痛彻心扉的神情,顿时无言,想着楚归荑能以德报怨很是难得。

    再加上毕竟是故人之子,眸中也未有苛责之词,拍了拍楚归荑的脸蛋,软语宽慰道:

    “罢了……”

    楚归荑在一旁看着苏斩梦眼中晦明变化,感受着他的气息沉浮,最终,随着霞光与万物融为一体而归于平息……

    楚归荑一脸愕然,心中忖度他该不会是把自己当成个滥好人了吧?

    其未尽之言,被沉默代替,所蕴之意显而易见,不过是他不再追究,也让楚归荑放心。

    可苏斩梦究竟是看错了楚归荑,楚归荑本就是个以德报德以直报直之人,断然不会犯起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侧目观着山腰浮云缭绕,在那金色的阳光仿佛被笼罩上的一层奇异的光华。

    红日初升之时洒下的万点光芒,还在云雾之间碧波荡漾,有若其间有金蛇乱舞,划出一道道金光,绚丽多姿。

    “小娃娃,想听本尊的故事吗?”苏斩梦突然抛出一句话,这让沉浸在自家美景里的楚归荑怔了怔,虽然她这时对有些事很有兴趣,但也是这个时候,外面可能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楚归荑想了想,权衡之下才回答道:

    “关于我的,长话短说。”

    楚归荑想知道的的确很多,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师傅……

    “本尊活了五十二年,知道的很多,故事很长,等你出了青丛山,本尊会慢慢地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全部……不杀你……”

    可笑……楚归荑未来知道了苏斩梦口中的“慢慢地”,却让她沦为了闹剧中的戏子、戏子中的主角,而现在的她只知道苏斩梦知晓许多事情……

    “慢着!你是我师傅的什么人?昨日对我师傅做了什么?回答很短,尊者可以先抛一个答案,试着慢慢地引我出青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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