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允心的沙盘一连堆了好几天,始终没有完成,不是因为她慢,主要是太子殿下总不满意,动辄要推翻重来。
“映月河怎么会这么细小呢?多灌些水。”
然后多余的沙子便都要一一挖出,盛水的模具也要更换。
“这里,山脉勾转,腹中可藏兵马,不是这样的。”
于是程允心立刻该挖的挖,该填的填,累得气喘吁吁。
“兵旗……”
程允心紧张兮兮:“怎么了?也错了吗?”
太子殿下摇头,不等程允心放心,他冷酷道:“不好看,重来。”
等整个沙盘终于建好,太子殿下左右打量,验收成功,点了头,程允心提起的心缓缓放下,她悠悠叹了口气,由衷感慨:“哥哥,你说的好像自己去看过一样。”
孟延璋瞥她一眼,卷起书敲她脑袋:“不学无术。”
程允心皱着鼻子哼哼,她很不满,不是谁都可以过目不忘的好吗!
生气的小侯爷噘着嘴跑去找韩恩,将韩恩拽了过来,指给他看:“叔叔,做好了。”
韩恩面露惊讶之色,他也曾在西北打过仗,此时眼看着这几乎别无二致,只是缩小许多的地形图,淡定如他也忍不住夸赞:“真好。”
比“好”还多了一个字,程允心弯着眼睛笑,她又不生气了,甜甜的跟她叔叔夸孟延璋:“都是太子哥哥教我的,他懂得可多啦。”
孟延璋在一边坐着,听小马屁精一点不揽功,大大方方夸自己,眼里不由也沁出笑意。
韩恩有一点诧异,他知道太子殿下聪明,可没想如此聪明,仅靠书中的只言片语,就能将地形复原到如此程度,韩恩闷声道:“殿下,厉害。”
孟延璋矜持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再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合适。
韩恩改了一两处地方,又跟程允心讲:“四时不同,山川亦不同,打仗,因地,因时,随时变通。”
程允心问为什么,韩恩皱着眉,慢慢解释起来,这是他唯一话多的时候。
赵慎从外边匆匆走进来,跟孟延璋回报:“施大人来了。”
孟延璋略点点头,不再旁听两人授课,他往书房走去。
施修戈踱着步等他:“太子殿下,石榷已接调任,不日就启程去永宁府,他问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施修戈脸上的喜意十分明显,万万没想到事真的成了,不过是令人在与吏部尚书喝酒时多说了两句话而已!
那洪宝丁什么也不好,就爱喝几口酒,一群人下了值没什么可干,常约着去酒馆,没喝几口,洪宝丁就抱着酒瓶子抱怨,差事难做,往永宁府调人,名单都报了几轮了,陛下只说让换,又不说为什么换。他实在挑不出合陛下心意的,快愁死了。
施修戈的人就听着上头吩咐,随意提了几句,被洪宝丁记在心里,在圣文帝即将失去耐心,要大怒发作之时,报了石榷的名字。
圣文帝查了石榷的考评,之后便让人拟旨,很快,水到渠成。
但有一件事施修戈想不明白:“皇帝那么宠爱二皇子,为何不能遂他的意?”
难道真是别人说的那样,因为生气二皇子算计大皇子?
听闻大皇子在宫中摔了不少东西,气的顺妃也没了好脾气,狠狠教训了他一通。
孟延璋看了舅舅一眼,见他是真想不明白,他笑了:“之所以不懂,是因为舅舅疼爱孩子。舅舅只知道为人父母,爱子而为之计深远。却不知道,还有一种人,冷心冷肺,满眼只有自己。”
施修戈愣在原地,半晌伸手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苦笑出声:“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孟延璋喝了口茶,不以为意:“舅父以为他只是不爱我?不是,他不爱任何人。”
施修戈道:“是,我以为……不,我并不是以为他不爱你,我只是当他不爱你母亲,厌恶我施家曾经势大,我以为他迁怒于你,所以这么些年,才会对你冷淡放纵,半点不盼着你好。”
孟延璋点了点头,他明白舅舅的意思,小时候迫于形势,皇帝对他好过一段时间,后来母后和外祖父被害死,皇帝想尽办法打压施家,但时机不到,他也废不了自己,只能变着法子希望养废自己。再后来……
孟延璋问施修戈:“舅舅就没想过,为什么他不干脆废掉我的太子之位?”
施修戈逐渐恢复冷静:“想过,我只以为他师出无名,终究是从没抓住什么把柄,没有办法借题发挥。”
“这只是其中一种原因,后来他应该发现,有我做太子,最没有威胁罢了。”孟延璋淡笑道,“既然我看似没有拥趸,随时可废,那他为什么要冒着被御史指责的风险,去废一个无大过的太子?为什么不端坐钓鱼台,看着他的皇子们斗来斗去,争夺他的青睐?”
皇帝年纪并不大,起码,还没有到垂垂老矣,他怎么会愿意看到一个有外家有党羽的太子整日在他眼前晃?
有孟延璋在,所有皇子的首要目标就是争储,慢慢来,先想办法争夺他的喜爱,等坐上太子之位,才能谋夺其他不是吗?
虽然有斗争就会有输赢,但皇子间的斗争,不管谁输谁赢,都与他圣文帝没有任何干系。
施修戈明白了:“我以为他宠爱二皇子,会乐得给他一些权力,没想到,他连自己宠爱的儿子都防备至此。”
他深深叹了口气,怜爱的拍了拍孟延璋,他不太会安慰人,于是决定直接换个话题:“不说他了,你有没有对石榷的叮嘱?我回头转告。”
孟延璋早在无数个冷寂深夜反复想过这件事,关于父皇为什么这么对待自己的问题,从一开始的伤心疑惑,时至今日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题目,他的心绪丝毫没有波动,不管皇帝态度如何变幻,总归他没有什么期望,也永不会失望。配合舅舅,他谈起正事:“没什么嘱咐,石大人心中自有章程,望他不忘初心,勤政爱民。”
施修戈点点头又道:“谢仪如不日也会过去,但愿他们二人彼此配合,能在永宁府做出一番实事来。”
孟延璋嗯了一声:“卢绰卢香遥几人如何?”
他突然想起这几个人,也算不畏强权,有情有义。为了自己的家人,千里奔波来告御状,始终守望相助,如今得偿所愿,只是不知道往后怎么过日子。
施修戈回他:“卢绰兄妹我遣人送回了他父亲祖籍,马家夫妇亲族俱在陈安县,还是回原籍,已叮嘱谢仪如上任后照看。”
虽然除了一恶是好事,但不可能所有人都厌恶沈秀,总有受了他恩惠的人不忿不满,他们不敢做别的事,可欺负欺负失去儿子的老夫妇,失去父亲的兄妹,还是有可能的。
因此施修戈已经提前将人安排妥当了。
他又道:“还有一事,那卢绰猜到不只是二皇子帮他,临走时说会回去苦读,等高中之日,希望见一见恩人……”
他们并不是救出卢绰之后就放任不管,之后也经常暗中与他相见,为他筹谋,后来还特意帮人办了路引,让他们放心回去,所以,卢绰知道除了二皇子,还有人在帮他。
孟延璋听到这里有些诧异:“他挺聪明,等他高中之后再看吧。”孟延璋觉得有些好笑,“等他发现两位恩人水火不容,岂不叫他为难。”
正走在路上的卢绰打了个寒战,抬头望了望天,是夏天了啊,怎么还会冷。想起京城中的种种遭遇,卢绰撇了撇嘴,他才不会认错恩人。
让你想,有这么两个人,一个将你从暗无天日不见前路的囚禁之中救出,又时时指点迷津,帮你找出连自己都忽略的细节和证据,等你报完仇之后,还提醒你去给父亲申请朝廷抚恤,最后更是给马车盘缠,还准备好路引让你回家;而另一个,根本连你父亲做了什么事都懒的知道,只想问清楚有什么证据能给与大皇子打击,等证据到手便对你不闻不问,见都不见。
两相对比,看的难得还不够清楚?
卢绰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回头冲马车喊:“妹妹坐稳。”说着扬手抽了一鞭子,他们得快些回家了,父亲去永宁府赴任只带了他们兄妹两个,他还有母亲尚在。
而施修戈被孟延璋的话逗笑了一瞬,他道:“那便是往后各自的机缘了。”
倘若卢绰真有本事,他们也不会不去争取,但,言之尚早。
关于这个案件,至此就不必讨论,施修戈想起别的事,笑着问:“快端午了,今年还是闭门不出?”
民间过端午都是要挂艾草菖蒲,系彩丝,吃粽子,赛龙舟,到了皇家,规矩只有多的没有少的,从五月初一开始,各路人马就忙碌了起来。初一挂五毒荷包,一直到初五当天吃粽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为了少生事端,往年孟延璋都只是初五去一趟宫中,其他日子皆闭门不出,既不凑热闹,也免得热闹找上门来。
孟延璋想了想:“今年还是一样吧,不过,程小侯爷说要自己包粽子。”
看着太子殿下提起小侯爷又露出了轻松的笑意,施修戈便也跟着一笑:“那也好,挺好。”
他突发奇想,提议道:“我让你表兄也来?”
施疾羽不走读书科举的路子,他进了京营的中军,做了个平平无奇的小卒——身为孟延璋的表兄,他是没可能升迁太快的。
孟延璋点头:“表兄当日休沐?那自然可以。”
施修戈哈哈大笑:“那我回去跟他说,到时候你们在一起,也算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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