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惊风的眸色很深,是那种深不见底的黑,连一丝光也没有,偶尔飘过什么其他东西的影子,很快地就会被吞没去。就像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似乎一直在望着什么地方出神。

    徐有容忽然意识到了许多。就算这一世,柳惊风怎样地去装作没有架子,装作人畜无害,他本质上还是上一世那个高高在上,铁石心肠的柳惊风。

    她忘不掉上一世赶过去见朱辞镜最后一面。

    她在见到朱辞镜的尸体前,还一直抱有一丝这只是个玩笑的侥幸。

    但是等她来不及换衣裳就跑气喘吁吁到城东,见到柳惊风怀里的朱辞镜。她那么漂亮,苍白得不真实,仿佛徐有容一眨眼就要消散在风里,再也寻觅不到。

    风那样大。吹得红色的爆竹纸阴魂不散地飘过来,学着蝴蝶那样落在地面上的血里面,一点一点地向下坠落。她的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掉,愈来愈冷。

    她其实野心不是那么强。父亲叫她去行化学宫,她便考去行化学宫。见到她的人都说她温和无害,她便做出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朱辞镜不一样,朱辞镜无论什么时候都闪着光,比太阳更光辉夺目,猝不及防的接近甚至会灼烧得人眼睛发疼。她清晰,有规划,知道在做什么,知道要做什么。跟在朱辞镜后面走,永远不会走进死路。

    她看着朱辞镜。

    柳惊风将她笼在怀里,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手都在打着颤。

    “辞镜……”徐有容一时不知该看地上的血,还是死掉了的朱辞镜。

    风吹得她眼睛生疼,滚烫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也落在血上。那些血由于极寒天气的缘故,已经结住了,看上去硬邦邦的,扎得人心里很疼。

    “二殿下……请您放开辞镜。”她被冻得说话也连贯不起。

    柳惊风涣散的目光转向她,似乎是才注意到这儿有个人在。

    “别说话。”柳惊风瞥了眼从朱辞镜胸口抽出的那把剑,又瞄了眼徐有容的胸口。

    “我要带辞镜去她想去的地方。”徐有容咬着发青的嘴唇,“请您放开她。”

    “你很吵。”柳惊风的目光比风还要凛冽上几分,冻得徐有容又打了个寒战。

    “你要是吵到了我的辞镜,那可怎么办?”柳惊风搂着朱辞镜的脖颈,血沾在他的眼角,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全是朱辞镜。

    “殿下,您的药。”手下人战战兢兢地勾着腰递上一个瓷瓶,“您还是得先用药。”

    “你放开她!”徐有容疯了一样地扑上去,“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就是你害死她的吗!”

    “你装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凭什么碰她!”

    “……是我啊。”柳惊风勉勉强强地看向她,像是在看什么死物。

    “南疆水患你不去救!何家放火你在哪!你!”她抓着朱辞镜冷掉的手,说到最后泣不成声,“你…要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来横插一脚?明明我们什么都做好了……你把所有东西都毁掉了!”

    “你说的都对。”柳惊风施舍般地看了她一眼,“但是啊,你们的事,我凭什么要去救?”

    “我才刚刚看到辞镜一眼,我才从黑黑的屋子里出来。”柳惊风轻轻拭去朱辞镜面上几点血渍,“你们死了活了,和我有什么干系?”

    “你!”徐有容脱力地跪在地上,膝盖被磕破了皮,“辞镜呢?她还什么都没来的及做……”

    “她死了。”柳惊风轻声自语道,“她死了。”

    他绣了金纹的皮靴子上全是黏黏答答的血。

    风实在大。吹得她看不清柳惊风的面容。

    “死了也是我的。”靴子的主人笑着说。

    徐有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好,爬起来就要扑向朱辞镜。

    柳惊风却先她一步,踩在了她的手掌骨上。

    “呀,不小心踩断了。”

    徐有容的手平日里至多写写画画,被踩断了骨也不感觉多疼。她还想挣扎起来去靠近朱辞镜,柳惊风就厌烦地挥了挥手。

    “处理掉。”

    这些原本被淡化的记忆,一下子涌到她眼前。她再望向朱辞镜,总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朱辞镜就坐在她身旁。乌黑的长发乖顺垂下来,她伸手就能握住。

    “辞镜,不用再和他说了。”徐有容冷冷道。

    朱辞镜微微一愣:“怎么?”

    “他不会帮思邈的啦。”徐有容讽刺地笑了笑,“他心里脏得很,龌龊得不行。”

    柳惊风的面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朱辞镜莫名感到周围的氛围隐隐不对。柳惊风的神情像要杀人,徐有容的神情像要哭出来。

    “怎么了?”朱辞镜试着揉了揉徐有容的脑袋,“想到什么了?思邈一定没事的,就算柳惊风不帮忙,也不是没有其他法子。”

    徐有容吸了吸鼻子,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笑:“那是,思邈还有我们。总不会一个人去扛。”

    她字字往柳惊风心上扎刀,似乎还嫌不够,又补充道:“一个人才叫可怜呢。连狗都有主人养着,这人的日子,过得还不如狗呢。”

    朱辞镜的手顿在徐有容头顶:“有容,冷静些。”

    徐有容看着她,她也看着徐有容。朱辞镜的眼睛真的有让人安定的力量,她看过去,心中的怒火一下就被止住。

    “你快要哭出来了。”朱辞镜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尖,“我们有容这样惹人爱的姑娘,哭了可就不好看了。”

    徐有容轻笑一声,反抓住她的指尖:“那我为了这句话,也不能轻易掉眼泪了。”

    “柳惊风,你怎么也要哭出来了?”朱辞镜笑着问,“你要是不愿帮思邈,我自然也不会逼着你做。”

    “你有自己的决断,我们也是。”朱辞镜笑着说道。

    窗子外头的夕阳落了。

    几只鸟从窗子前掠过,叫了几声就一头撞进了无边夜色。月亮挂在天上,发着一种淡淡的惨白色光晕,不会让人有不舒服的感觉。

    “叶思邈,我帮。”柳惊风说。

    徐有容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冷嘲热讽上几句。

    朱辞镜却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和徐有容的手合握在一起:“这会儿不闹脾气了吧。好好想想怎么助思邈一臂之力才是。”

    徐有容摇了摇头。

    她忌惮地看了一眼柳惊风。

    青年收敛了锋芒,原本稍有攻击性的长相,因得唇角笑意柔和了去。眼睛是看着朱辞镜的,看不太清,但里头应是她。

    徐有容心底有些没底。

    *

    柳惊风心里大致有了个数。

    叶思邈,他要帮。不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能支撑朱辞镜的南疆王,也是徐有容的反应激的。她不信柳惊风会答应,他偏偏要应下来。

    他给了朱辞镜一把藏书阁的锁匙。倒不如说他原本就是为了这事跟着她去藏书阁的。徐有容在他的某句话开始,对他表现出一种极大的敌意。

    “怪啊。”柳惊风又检查了一遍门锁,“要不是辞镜,我根本没空知道这么一号人。”

    月色落在他冷淡的眉眼上,显得格外疏离。静悄悄的,整个院子只剩下他自言自语的声音。远处巡视的侍卫夜里不敢到这儿来。

    “她在畏惧什么?畏惧我的势力?”柳惊风愈想愈想不出,“叶思邈和她表现得像未卜先知一样,一个不等敌家动手,便布下天罗地网。一个总能借着巧合化解危难。”

    风掀开帘子,月光照进去。阴冷昏暗的室内才勉勉强强能看出些布局。只见这室内简陋得不像话,一张木床横在一角,上面的棉被折得整整齐齐,甚至落了灰。旧木桌上散着几张写了字的纸,仔细去看还能看见桌面上的锐器划痕。几乎看不出有人生活的痕迹。

    柳惊风抓起笔,蘸了墨。

    要是朱辞镜看见了,就能发觉他的字并不歪歪扭扭。只有写得快了,才有几点龙飞凤舞的抽象,末了收笔。

    “我总说,我和那姑娘是上辈子钦定的一对。我夜里翻来覆去睡意全无,走到庭院里便总是想一些玄乎的东西。”柳惊风写到,“她有自己的考量,考量里没有我。”

    风吹得挂着的画卷翻起来。上面的都只画着一个姑娘,只那一双眼睛便能认出是朱辞镜。但细节处又与朱辞镜不甚相似。

    “我厌恶有人比我与她羁绊太深。”柳惊风写着,笑得有几分难过,“但是人总要往前走,我在她不在的日子里,揣度她,找人画下她的模样,藏在我的床前。”

    “她认不出我。她不是我一个人的东西,好多人都明里暗里地喜欢她。其实她心里谁也没有。”

    “她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呢?我把心脏挖出来,给她,她就会要么?”

    柳惊风写得心中愈发郁结,风吹得画卷一阵乱舞,他面色苍白,配着烛火摇曳,活脱脱的一个□□现场。

    更□□的是屋子另一脚,摆着一副灵柩。华贵的灵柩与这屋子格格不入。柳惊风站起身,轻轻掀开红木盖子。

    里面露出一张女子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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