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朱辞镜问,“你家那位和你分开久了,你会很想很想他么?”

    她问了又觉得自己多问。李老板和她相公感情那么好,连分开一刻也是舍不得的。

    “当然了。”李老板笑着递本子给她,“想他就去找他,反正他离我近得很,隔两条街就到了。不愿走就吼上一嗓子,他听了就屁颠屁颠跑过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实在温柔,眼角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

    朱辞镜将话本子收进布袋子,和谢云溟的点翠簪放在一块儿。

    “李老板,铜板放这了。”她在桌子上放了几个铜板。

    “朱姑娘,这种话本子,许多人都是借去看的。”李老板好心提醒道,“价钱便宜许多,你借去吧,李姐就不收你的钱了。”

    朱辞镜笑了笑:“李老板,我还是买下吧。借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买了才放心呢。”

    门外的太阳光还是这样暖和,一只狸花猫窝在墙上伸了个懒腰。墙里的桃花开得正艳,嫌墙里开的不够,从墙里探出枝头。

    柳惊风一定喜欢极了这样的花。他喜欢花,一有漂亮的花就屁颠屁颠隔着几条路跑过去偷。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按在了花枝上,触到粗糙的树皮才回过神来,颇为尴尬地收回手。

    浅褐的树皮上被她掐出小半个指甲印。

    “姐姐,你是想要花吗?”小孩子仰起头问她。

    朱辞镜不好意思地蹲下身子去,恰好与那孩子头顶持平的高度:“是呀。但这是别人家的花,折了别人会伤心的。”

    “我记得你,姐姐。”小孩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你过年的时候给过我铜板。”

    他踮起脚去够桃花,够不着又跳起来,来来回回蹦了好几回。

    “你要桃花?”朱辞镜以为小孩也是来折花的,“比折了就是。”

    “要。”小孩用力一跳,终于抓住了桃枝的末梢,扯着枝折了一段。几朵开得艳丽的桃花被晃掉了,只留了几个尖尖的小花苞,透着粉。

    “不能折别人家花的。”朱辞镜教他。

    “姐姐,送给你。”小孩嘿嘿一笑,往她手里递。

    朱辞镜正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又故意松开手,随即得逞一笑:“不小心手滑了,姐姐。”

    朱辞镜忙弯下腰去接住桃花,险些栽了个跟头,好不狼狈。

    “谢谢你噢。”朱辞镜没好气道。

    “姐姐教的,给人东西要先手滑一下。”小孩笑嘻嘻地说,两只脏手往鹅黄衣裳上拍了拍,按出两个黑手印。

    “姐姐,花给你啦。”他说,“上次来的时候,你总在看对面的大哥哥,大哥哥今天怎么没来?”

    “我爹还在那儿卖糖葫芦呢。他也奇怪那个哥哥怎么没有来过。爹爹说他的糖葫芦换了更好的糖。”小孩子蹭干净手掌,“大哥哥还会来吗?”

    朱辞镜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尖:“姐姐去找他来,谢谢你的花。”

    她掏出几个铜板,稳稳放到他掌心里,这次倒是没有丢空。

    太阳晒着舒服得很。朱辞镜拿着桃花往宫里走。

    想柳惊风就去找柳惊风。柳惊风离她又不远,虽不至于几条街就能碰见,那是出于柳惊风他爹有钱在宫里修了许多条街,走起来弯弯绕绕的,找个人要走半天。

    她走了这条街,又走过那条街。牵着牛的汉子从她身后走过,牛对着她哞了几声。

    过了桥,再前面就是柳急雪的家了。牛的家叫牛棚,柳急雪的家叫皇宫。红墙琉璃瓦,一队宫人给东边的人到西边去送物件。

    “朱姑娘,怎么拈了一枝桃花?”侍卫叫住她。

    “开得漂亮,没忍住折了枝。”朱辞镜问他,“您知道圣上在哪儿么?”

    “在这呢。”柳急雪面色红润,白发撩到脑后,看上去心情极好,“找朕做什么?”

    朱辞镜先行了礼:“陛下圣安。”

    “免礼。”柳急雪大手一挥,“朕高兴。”

    “陛下可是有什么喜事?”朱辞镜问。

    “云北那边来了折子,刘太守说连着下雨,禾苗长势好,百姓高兴,连着贡品都多了不少。”柳急雪说,“有几样姑娘们喜欢的,一会儿叫失雾带着你去挑挑。”

    “多谢陛下好意。”朱辞镜回绝道,“民女就不拿了。陛下留着就好。”

    柳急雪奇怪道:“你们小孩不都喜欢挑东西么?柳惊风听了什么都想去挑,挑挑捡捡剩下的才留给朕,不给他挑还赌气。”

    朱辞镜轻笑一声:“都不是小孩子了。”

    “将军叔叔让你去挑就去。”柳急雪跟着笑了,面上刀疤挤在一起,“长大了就不认将军叔叔了?”

    将军叔叔还是朱辞镜几岁时对着柳急雪的叫法。单叫叔叔,朱辞镜要叫叔叔的人有那么多,叫将军又显得冷冰冰,朱辞镜干脆就叫他将军叔叔了。一叫他将军叔叔,柳急雪就会低下头笑。

    “陛下,云北的太守还是刘叔叔呢?”朱辞镜扯回跑偏的话题。

    “是他。老刘管着,朕放心。”柳急雪说,“刘叔叔这是老当益壮啊,年老了办事还是这么雷厉风行。”

    “说来我想起件事。”朱辞镜顺口说道,“云北大旱那年,刘叔叔的税也收得及时,只多不少。倒是军费年年要得多,说来也怪。”

    柳急雪一愣:“军费?”

    “刘叔叔喜欢收两份税。”朱辞镜叹了口气,“这也是算学课,有云北来的同砚说的。云北两份税,一份交给官府,一份留着备用。这同砚叫我算三户四口人交多少。朱敬岩管事的时候,年年都要给他拨一大笔军费,如今倒是不知道。”

    柳急雪的神情严肃起来:“这老刘,早知道他喜欢小偷小摸,没想到还敢克扣税款。”

    “我知晓的也不多。”朱辞镜说,“都只是从同砚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是真是假也不知。”

    “朕得亲自去问问老刘。”柳急雪笑意全无,“要的军费怕也是镇压百姓,这老刘!”

    “说起来惭愧,朕知道的还不如你个行化学子。”柳急雪叹了口气,“小朱,可真是帮了朕个大忙。要是没提这一嘴,朕也想不到去查老刘。”

    “还是多谢那位同砚了。”朱辞镜笑着说。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物件?”柳急雪问,“正好各地的贡品都送上来了,来了不少景都没有的稀奇物件。”

    “多谢陛下。”朱辞镜摇摇头,“不必了。”

    “那想要哪块封地?”柳急雪转口道,“早想给你封个郡主,看荆山那边怎样?”

    柳急雪见她不愿应下,若有所思道:“还是想要出了学宫,到哪儿去做官?这有点麻烦,也不是不行……”

    朱辞镜不急着回答,等他停下才说:“陛下,我想要您答应一件小事。”

    “什么小事?”柳惊风狐疑地看着她。

    “很小很小的一件事,陛下动动口就够了。”朱辞镜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说来听听?”柳急雪来了兴致,“大事也行,别伤天害理就是,?朕乐意。”

    “我想知道柳惊风在哪儿。”朱辞镜说。

    “这事不行。”柳急雪一口回绝,“去挑件物件吧。”

    “我只想知道柳惊风在哪。”朱辞镜说。

    “他有病。”柳急雪说,“等他病好了再说。”

    “我知道他病了。”朱辞镜抱着布袋子,桃花夹在手和袋子间,“见见人病才好得快,是么?”

    “不能。”柳急雪说,“别的事随你,爱怎样怎样,扯到柳惊风的不可以。”

    “那他进来过得怎样?”朱辞镜问。

    “他好的很,在屋子里,有人送吃送喝,送的都是最好的。”柳急雪缓缓道,“没人苛刻他,他爱逗鸟逗鸟,爱睡到日上三竿睡到日上三竿。”

    “说不定哪天他想通了,病就一点没有了。”柳急雪又说。

    “我想他了。”朱辞镜轻声说。

    柳急雪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朱辞镜重复了句:“我想他了。”

    “以前天天见面的,先生教书他就在旁边打瞌睡,口水流到书上。”朱辞镜说,“已经好久都没看见他了。”

    柳急雪背着她沉默好一会儿,才长叹了声。

    “我给他带了桃花。”朱辞镜说。

    桃花缺水,有些干巴巴的,一副即将枯死的样子。

    “去吧。”柳急雪松了口,“造孽啊。就隔着门他说几句,劝得动就劝,劝不动也别进去。”

    “明白。”朱辞镜应道。

    “和他说…朕没气他了。”柳急雪絮絮叨叨说起来,“饭该好好吃,贵得很,不吃倒掉就是败家子。”

    朱辞镜看着柳急雪,他的目光和那天谢云溟的极为相似,都像在透过她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还有什么…还有叫他早点出来,屋子里不好玩。”柳急雪说。

    他说完发觉自己说得太多:“就这些了。”

    朱辞镜笑了笑。

    恰好一阵风吹过来。三月的风吹面不寒,却吹得她手里的桃树枝掉下去。她长久抱着,手难免发酸。

    朱辞镜只好弯下身子去捡桃树枝,没聊到布袋子从怀中滑落,一个绿色的东西掉出来,恰好滚到柳急雪鞋边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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