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惊风还是带着她去看柳沧浪。柳沧浪的病一点一点好过来,有时候还是精神不好,但处理政务一点问题都没有了。谢家的药说起来奇怪,用在谢云溟身上,谢云溟被害得人不人鬼不鬼,柳沧浪身上就像生了场大病,病还是能好的。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和柳惊风,柳沧浪和楼失雾四个人晌午坐在太阳底下聊天,聊一些琐碎的小事。聊完了她就带着柳惊风去学宫,柳沧浪还总要起身来送。

    今日也是这样,柳沧浪下了床,鞋子都穿上了,送他们出了院子。要不是楼失雾拦着,朱辞镜想他要跟着送到学宫来。

    “柳惊风。”朱辞镜说,“你哥快没事了。”

    “辞镜,你看,这不是还有第三种解决的法子么?”柳惊风坐在她左边的位子,“我哥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

    朱辞镜笑不出来。柳惊风有时候让她心里害怕。柳惊风的爱给了她,那她对着他的哥哥下手,柳惊风都能像没事人那样遮掩过去。这样的柳惊风要是爱上别人呢?那他也会为了别人掏出一颗心。

    “对不住。”朱辞镜只好这么说,“将来不会这样了。”

    “辞镜,你没对不住我。”柳惊风说,“你对不住的是我哥,他才是最倒霉的那个。”

    朱辞镜挫败地垂下头去,那卷论语翻了一半,孔夫子的画像拱着手笑,露出一口牙,看上去分外滑稽。

    她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这些圣人的话,让人看上去就头大。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整个嘈杂的背景里几乎能被忽视。王先生还没来,这些青年人自然不愿放过这点儿空子,都吵吵嚷嚷的,生怕少讲两句闲话。

    “辞镜。”柳惊风又说,“我哥和你手下那位,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朱辞镜想了想,轻声答道:“还是老皇帝掌权的那会儿,他家被满门抄斩了。有人告了密,那人可能就是你哥。”

    柳惊风沉默着想了想:“我哥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等我找机会好好问问他。”

    朱辞镜在心底笑了笑。

    这事没有谁对谁错,悟明想全家被杀的仇怨,站在柳沧浪的角度上,死一个何家又能救活更多人。何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牺牲品,要是把何家换成其他东西,柳沧浪或许也是一样的做法。

    “也不一定是他做的。”朱辞镜说,“我替他说声对不住。”

    她说这着话,看着大头公子瞥了她一眼,窜到门外去,还拉上了门。他的个头实在显眼,朱辞镜就没忍住跟着望过去。

    王先生上了石阶,错愕地被他拦下。

    “王先生。”

    她听见大头公子道。

    “他又要做什么?”柳惊风探过头去看热闹,“大头挺乐子的,估摸着又要说谁坏话。”

    “上次说贺老二用剑打伤了同砚,结果那同砚是自己摔的。又说李同砚考评抄袭,结果是他自己抄了人家。”柳惊风玩味地看了眼禁紧闭的门,“他好像就没有羞耻心这东西。可真是乐子到底了,自己活成了乐子。”

    “他是朱敬岩的人。”朱辞镜淡淡道,“主子蠢,养的狗也不算聪明。你见过谁家的蠢狗比主子还聪明?那不叫狗,那叫聊斋志异。”

    “朱敬岩去找我爹了。”柳惊风压低了声,“我总记着有件事要和你讲,你一提倒想起来了。”

    朱辞镜皱着眉:“这狗东西果然还活着。”

    “当时火太大,我们都以为他烧死了。那么多尸体,烧成那样子,是男是女都认不出。”柳惊风道,“他今早去找我爹的,平时我早上不会去找我爹那去,我赶着来学宫,他应当是有意避开我的。”

    “辞镜,你要小心些。”柳惊风侧过身子,凑到她耳边叮嘱道,“他肯定想着法子折腾你。”

    “他是想要我的命。”朱辞镜笑了笑,“我也想要他的命。”

    大头在外面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说得王先生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大梧桐树在后面晃着叶子。

    朱辞镜都有些好奇大头公子又说了什么离谱事。

    “他说什么呢?”柳惊风起了身。

    他对着朱辞镜招了招手:“去听听。”

    “怎么听?”朱辞镜问他。

    柳惊风站在门后,摸了个合适的位子,直接用脸贴上了门:“这样听得清楚。”

    “帮我看着点。”柳惊风小声说,“你从窗子那儿看,要是先生进来,你就叫我。”

    朱辞镜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行。”

    柳惊风的神情最开始还是看乐子的笑,到后来就有几分凝重了。

    “他说什么?”朱辞镜踮着脚尖。

    大头公子和王先生站在门外,这边的窗子还看不到二人,得踮起脚才能看到大头公子说得面红耳赤的。

    朱辞镜踮着脚尖,看大头公子唾沫乱飞,样子实在是好笑。

    “辞镜,他告我们两个的状诶。”柳惊风说,“我都不知道我还做了这么多事儿。”

    “告什么?”朱辞镜看着二人交谈,“告你在话本子把他写成大头?”

    “告我谈小姑娘。”柳惊风听着听着,就噗嗤笑了,“你是小姑娘么?”

    “我是你爹。”朱辞镜没好气道,“我说他这么猖狂,还没从学宫收拾东西走人,想是朱敬岩在后头给他撑腰。朱敬岩来景都了,他就更猖狂了。”

    “他说我们两个在膳厅用一个瓷碗吃元宵。”柳惊风乐呵呵的,“还说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他说得怪恶心人的。”

    朱辞镜说:“挺乐子的。他今日来找你麻烦,你爹是不是要给朱敬岩升官了?”

    “我爹又不和我说。”柳惊风说,“我爹不蠢,不像会被朱敬岩骗。”

    “你知不知道你娘和老皇帝想过一个缺德的计谋。”朱辞镜缓缓道,“狸猫换太子的。把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和皇族换,最后谁也不知道谁的父亲是谁。朱敬岩想做你爹的儿子,说不定还真是你兄弟。”

    “算了吧。我娘可生不出这玩意来。”柳惊风嫌恶道,“他做太子做得挺快活的,不是太子了,还想来认我爹?”

    柳惊风感慨道:“大头还挺会编的。我都不知道我还会夜夜逛花楼。我长这么大就去过一次花楼。”

    “那还是我哥带我去花楼里找楼姐姐的。花魁被穷书生骗了,楼姐姐恰好认识那花魁,就在花楼里把书生揍了。”柳惊风扒着门,没让自己往下滑。

    “人死了没?”朱辞镜见怪不怪,问。

    “我们去给书生收尸的。可惜了,没收着。”柳惊风颇为可惜道,“楼姐姐不杀人。她说留着给花魁姐姐浸猪笼玩。”

    “大头讲完没?”柳惊风贴着门,想从门缝里看上几眼,“我忽然觉感到我这样听墙角,实在不太雅观。”

    “同砚们都习惯了。”朱辞镜扒着窗子框,“王先生怎么说?”

    “王先生看大头挺像在看弱智的。”朱辞镜吐槽道,“都快到点了,怎么还没讲完?”

    她回过头去看柳惊风,柳惊风听得不亦乐。

    这时候,门忽地被推开一条缝来。

    柳惊风猝不及防对上王先生的脸,着实吓了一跳。

    “柳学子在听什么呢?”王先生笑眯眯道。

    “王先生,我说的句句属实。”大头公子忙道,“你看他们两个,一个听墙角,一个盯窗子,一看就有一腿。”

    “学宫是读书的地方,怎么能来谈情说爱呢?人人都去谈情说爱,还有谁去读书?”大头公子振振有词道。

    朱辞镜的额角抽了抽:“王先生……”

    “我就谈情说爱了,但是辞镜读书比你好啊。”柳惊风先她开了口,“我读书也比你好啊,你是不是不会读书啊?”

    大头公子被这几句话给气着了,又碍着王先生不敢和他争辩:“说什么呢?谈情说爱就是什么光荣的事么?”

    柳惊风抬着头:“那要看跟谁谈了。”

    “跟你谈,掉价。”柳惊风说,“狗都不跟你谈。”

    “柳学子。”王先生笑了笑,也没生气,“到时候了,回位子去吧。”

    “他不会才知道我在谈情说爱吧?”柳惊风像是明白了什么,“敢情他之前一直没发现?”

    “什么啊?”大头公子莫名其妙,“你们不是前几日才好上的么?”

    “几个月了。”柳惊风朝他竖了几根手指,“四个,记清楚了,下次方便你告状。”

    朱辞镜这会儿是想笑了。

    她和柳惊风坐位子要坐在一块儿,她整日盯着柳惊风读书,柳惊风也缠着她……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腻得慌。

    柳惊风一直就没有遮掩过。他进学宫第一日就凑到朱辞镜眼前来,挤得她都看不到别人。

    柳惊风就在哪儿“辞镜这个字认什么呀?”“辞镜这个字怎么写啊?”“辞镜你的字真好看”这样说个不停,就差把想谈情说爱写在脸上了。

    “柳学子和朱学子两情相悦已久。”王先生捋着山羊胡子,“孙学子还是收收心,少将心思放在他人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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