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沧浪半个月就好了大半,朱辞镜都对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正坐在石凳子上同楼失雾下棋,朱辞镜搬了个板凳坐在一边盯着柳惊风背书。

    大樟树遮了太阳光,没让太阳直接照下来。柳急雪的院子布局好,冬天能晒到太阳,夏天对面一条狭窄的长廊有风吹过来,没其他地方那么热。

    柳惊风今日背的是阮籍的诗。吴先生讲诗学终于讲到了魏晋南北。他垮这一张脸在那儿念一句,看一眼书,看了大半个晌午,念得还是开头那句“夜中不能寐”。阮籍有没有夜中不能寐朱辞镜不知道,柳惊风快睡过去这她是看在眼里的。

    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差上那么几寸就要栽在书上,又总是忽地一抖擞,坐直身子。

    楼失雾下不过柳沧浪,回头看了眼打瞌睡的柳惊风,捏着棋子的手随手一敲:“柳惊风,睡得挺香。”

    柳惊风一激,悻悻然抬起脑袋:“我方才睡着了?”

    “睡得挺香的。”柳沧浪落下一子,“失雾,这子落了,”

    楼失雾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看看人家朱辞镜,人家打了瞌睡没?人家这卷诗选早就倒背如流了,半个时辰人家写了多少卷?”

    柳惊风小声抱怨了几句,乖乖凑到朱辞镜那边去背他的诗了。

    朱辞镜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柳惊风。

    快到交付下卷景都断肠人的日子,柳惊风今日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一看就是昨夜很晚才睡。早上起来又要读书,中午睡了半个时辰就被抓起来背阮籍。

    “好困啊,辞镜。”柳惊风小心地瞥了眼楼失雾,见她没看这边,“楼姐姐真是凶死了。”

    “她那是关照你。”朱辞镜翻了页手中的诗选,“她和你哥就差把你当作亲儿子看。”

    柳惊风在心里想了想那样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战:“倒也不必。”

    “你昨夜又睡得很晚?”朱辞镜问。

    “实在写不完。”柳惊风苦兮兮道,“我坐在桌前,看着空空如也的纸,想死的心都有了。”

    “真的,多希望我不识字啊。”柳惊风诉着苦,眉头拧成一团,“一夜憋出那么多字,他怎么不把我杀了。写到最后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东西了,连一和二都要分不清楚了。写卷书和人家中人净身似的。”

    朱辞镜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大文学家。”

    他一口气说看了这么多话,肩膀还在微微打着颤。

    “柳惊风,好好背书。”楼失雾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响起,“别说悄悄话了。”

    柳惊风吸了吸鼻子,看了看拿着书一脸若无其事的朱辞镜,又看了眼下棋下得面无表情的楼失雾:“好姐姐,一个人怎么说话?辞镜也说话了,你怎么就逮着我训?”

    楼失雾看似随手抛了一个子。

    柳沧浪轻笑了两声,又收了一片黑子:“你们两个都专心些。”

    “失雾,继续下罢。”他又道。

    柳惊风对着楼失雾的后背挤眉弄眼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头来对朱辞镜说:“她就是下棋下得不好,臭着一张脸。”

    “辞镜,你不能也臭着脸。”柳惊风小声说,“脸越臭棋越下不好。”

    朱辞镜没搭理他,看着书卷上有些年头的脚注,记着脚注的出处。

    她心跳得有些快,右眼皮又总跳,总是感到有些不安。

    柳惊风在一边念念叨叨,一会儿凑过来看会儿她的书,一会儿又抱怨几句阮籍的诗真难背。

    “柳惊风,再动来动去就坐过来,是不是要我盯着你才会好好读书啊?”楼失雾又输了棋,又不能对着笑眯眯的柳沧浪发火,只能说这边的柳惊风。

    柳惊风乖乖噤了声,垂着嘴角念他的“夜中不能寐”去了。

    风吹得他们头顶上的樟树叶窸窸窣窣地响起来。樟树还是老皇帝在时栽下来的,如今已经长得很大了,枝叶繁茂。

    “我回去拿卷书。”朱辞镜忽然说道。

    柳惊风早早就坐不住了,也跟着起了身:“那我也跟着去。”

    “你还是乖乖背书去吧。”朱辞镜笑着说,“等我回来抽查。”

    柳惊风一下子泄了气:“快去快回噢。”

    朱辞镜拂去衣裳上并不存在的尘灰,跨出了院子门。

    “辞镜。”柳惊风叫住她。

    朱辞镜回过头:“怎么了?”

    “我会想你的。”柳惊风笑着说。

    他笑起来真好呀。尤其是在太阳底下,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朱辞镜被晃得匆忙移开眼:“知道啦。”

    楼失雾摔了粒棋子:“柳沧浪,你弟弟有时候…唉,真让人没眼看。”

    柳沧浪扣了扣石桌子,又是一子落在楼失雾的痛处:“他们小孩是这样的,惊风小时候还经常不愿去学堂,说辞镜答应了以后养他。”

    “哥——”柳惊风不乐意了,拉长了语调,“黑狗——大黑狗——”

    “黑狗哥。”他似乎还嫌不够,掐着嗓子叫,“黑狗哥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柳沧浪倒也不恼,目光仍然落在棋盘上:“惊风啊,昨夜爹来找我,问我怎么忽然就病了。”

    他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你怎么说?”柳惊风看着他,目光灼灼“哥。”

    “惊风,你觉得呢?”柳沧浪道,落子截断了楼失雾的退路,“失雾,这局你又输了。”

    *

    朱辞镜才出了院子,还走在竹子林里。

    柳沧浪实在是好兴致,在院子外种一片竹子,每每有风路经,都有一阵好听的声。看上去也赏心悦目,不像柳惊风那儿,全是清一色的梅花书,偶尔几根突兀的小苗,还是今年春天才栽下的。

    她心绪不宁,也无心欣赏。

    “主子。”小宫女急急忙忙跑过来,“你可算是来了。”

    她满头都是汗,显然在这太阳底下站了许久,也顾不得擦汗:“朱敬岩来过了。”

    “我早知道。”朱辞镜神色淡淡。

    “柳急雪见了他,还给他安排在慈宁宫里。那可是皇嗣才能进的啊!”小宫女一面说着,一面警惕着四周,“玲儿姐姐今日在柳急雪那儿听了,他们在说柳沧浪的事儿。”

    “悟明十有八九不能要了。”朱辞镜扶了扶额,颇为头疼道,“朱敬岩想在这事上做文章,就只能讲将他出去。”

    小宫女急得快哭了:“大师他……”

    “他自是不会有事。”朱辞镜讽刺地笑了笑,“朱敬岩冲着我来的,悟明自己能想法子脱身。悟明这个名字不要了,换个壳子就是。”

    小宫女听到这话松了口气,朱辞镜的下一句话又让她提起一颗心来。

    “要是我出了事,你们继续在宫里,什么都不要说。”朱辞镜说。

    “主子…”小宫女抬起头来望着朱辞镜。

    朱辞镜笑了笑:“柳急雪不会直接取我命。他不敢,我们在宫里还有人,景都也还有人,他怕我跟他鱼死网破。”

    “他要找一个借口,让我先消失在众人的眼前。”朱辞镜轻声说,“再找一个借口,让我顺理成章地死。就像那些谢家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小宫女怕急了:“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要是您出了事,我就算死了,也要去杀了柳急雪!”她咬咬牙道,扑进朱辞镜怀里。

    “别害怕。”朱辞镜安抚道,“要是被朱敬岩逼得没法子,就去找谢云溟,谢云溟会护着你们的。”

    小宫女的泪珠子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滑,滑进衣领里,黏答答的,朱辞镜伸出手轻轻擦了擦她的眼泪:“别哭啦,傻姑娘。”

    “还有柳惊风!柳惊风不会让您有事的!”小宫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对您那么好!”

    “柳沧浪的事,没准是柳急雪特意透露给悟明的。”朱辞镜说,“就是为了钓我这条大鱼。真是着了他的道。”

    她这边能望见朱红的墙。竹叶把太阳光筛地零零散散,一地都是碎金。

    “别着急。”朱辞镜又笑了起来,“朱敬岩还没能拿走我的命,我们还有的是机会。”

    小宫女不知道到底该是哭是笑:“主子,要是您真的……真的……我们都去给你报仇。”

    “别给我报仇了。”朱辞镜笑着说,“傻姑娘,你们要好好活着。”

    “可真是主仆情深呢。”

    一双银白靴子入了朱辞镜的视野,她往上看,那张她见过无数次的脸正看着他,满脸都是势在必得的笑。

    “朱敬岩。”朱辞镜冷冷道。

    “妹妹对着大皇子下死手,圣上可是大发雷霆。”朱敬岩佯装痛惜,“我可是和圣上求了好一番情,才劝住了他。”

    “呸!”小宫女气得对着他龇牙咧嘴,“别恶心妹妹这两个字了!”

    “挺有性子的。”朱敬岩笑意更甚,“小姑娘,跟着朱辞镜只有死路一条,从了哥哥我,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朱敬岩。”朱辞镜打断他。

    “怎么了?我的辞镜妹妹。”朱敬岩说,“圣上叫我带了人来抓你进天牢,我念着旧情,让那些侍卫在后头看着,给你留几分面子。”

    他这一番话,看似是关怀朱辞镜,暗地里却是在警示朱辞镜别想着跑,他带了人来。

    “你这给饭就叫的狗!”小宫女怒不可遏。

    “叫得挺欢。”朱敬岩说。

    “别想着动我的人。”朱辞镜上前一步,遮住朱敬岩不怀好意的视线。

    “还真是主仆情深,是不是还要同我说,只能冲着你来呀?”朱敬岩上下打量了朱辞镜,笑得愈发下作,“辞镜妹妹倒是出落得更漂亮了,许久不见,我可是想念得紧。”

    “这儿想你想得不得了呢。”他指了指胸口。

    “我是说,柳急雪只想着杀我。”朱辞镜神情淡淡,“你要是今日动了我的人,明日就会有人来杀你,明日杀不成还有后日,你大可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狗命。”

    “想死就动。”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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