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用话术将王炼整得五迷三道的,两人便直接在他边上复习了起来。

    夜晚来得很快,这时候的天气还是冷的,裴舒将外套帽子戴好再将拉链拉到顶,这才从袖子里吝啬地伸出两根手指扶着江祁腰边的衣服:“你冷不?”

    “不冷,”江祁闷声道,“帮我把围巾往上扯点。”

    裴舒抬起手在江祁脸上摸了几把扯好了:“好了。”

    “你这摸的,”江祁说,“跟占我便宜似的。”

    裴舒笑嘻嘻道:“我撸我弟脑门也这手法。”

    江祁:“……哦……我比你大呢。”

    “就几个月还想我拿你当哥?”

    “……”江祁这辈子没这么挫败过。

    裴舒压低了脑袋,这样风就完全吹不到她身上,江祁能挡得死死的。

    虽然白天否认了王炼的话,但现在深思起来,好像她和江祁的关系确实有些太好了。

    有人误会很正常。

    当然避嫌是不可能的,她没道理为了不相关的人远离江祁。

    “哎,这路骑起来挺长的哈。”

    “还行。”

    “那你以前怎么过的啊?”

    江祁失笑道:“你还不如直接问呢,这跳跃的,根本反应不过来啊。”

    “再僵硬的铺垫那也是铺垫啊。”

    江祁顿了一会才说:“怎么过的啊,就那么过呗。”

    世上不幸的人太多了,他的或许微不足道,有什么好说的呢?

    谁会愿意听一个阴暗的过去,无非就是两种情绪表达给你。

    同情或是认为你无病呻吟。

    他以前也会想,要是有个人也能心疼心疼他就好了,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听静静地看着你。要是有一个拥抱就好了,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拥着你。

    奶奶做不到这些,因为他不会说,他撑起的就是和奶奶的家,她不需要知道什么。

    高庆带给他的更多是坚硬的外壳,因为他见过自己最恶劣的样子所以没什么需要隐藏的。

    但裴舒不一样,江祁想。

    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意味着她所知道的东西都要看自己愿不愿意说,会说哪些。

    她的生活最大的障碍也是父母,却只有父母,她甚至体味过温情,这说明她别说感同身受,就是理解这种生活的存在都难。

    她听见了会是什么反应呢?江祁想。

    裴舒要是听见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一直住在一处老旧小区里,因为建造的时间早,本来算得上还行的屋子在时代潮流下露出越来越明显的斑驳来。

    没有电梯的楼层对老人来说是很为难的,这使他们闭塞,最广的交际圈也就被划分在了相邻的几层人家里,所以在那天警察上门前,奶奶甚至不知道她儿子为自己和孙子留下了这么个屋子,债款和追债的大汉就拍拍屁股蹲大牢了。

    奶奶一问三不知,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抱着自己可怜的孙子大骂着不孝儿子。

    江祁那个时候面无表情地被她拥在怀里同警察说话,说着他老爹时常夜不归宿,醉酒家暴欠债吓跑了他老娘,还有他们赌博的据点,参赌的一二三人。

    警察走后已经入夜了,厨房里的菜还在池子里浸着水。

    外面的炊烟早早地散了,就像那些看完热闹作鸟兽散的人。

    奶奶整理着江祁被她扯皱的衣服说:“奶奶还有养老金,还能做染料加工,还能干别的,你的学一定要上完,死乞白赖也要上完。”

    一个快七十的老人要爬楼去找工作养孙子。

    多可笑。

    江祁一直都这么觉得,所以他表面应了奶奶的话,但学校一直没有去。

    这学期的学费还是老爹进去前就骂骂咧咧交好的,所以不可惜。

    而且他找到了工作。

    偏僻巷子的网吧里有不少各个年龄段的学生逃课过来打游戏。

    游戏组队打得好,还有那些学生压的泡面牛奶当奖励,看老爹靠这个进了牢,而他靠这个求了生。

    他帮着老板收拾东西打扫卫生,对老板来说是廉价劳动力,但每天有二三十块可以抵家里几顿饭了。

    有时候有人闹事,他要是打得好也有奖励。

    那时候他想,江祁啊,什么样的爹有什么样的崽,老鼠生不出猫儿子来,你就该这样了。

    开个这么样鱼龙混杂的网吧或许都是奢望。

    因为还有债款。

    江祁第一次认清那猪狗不如的爹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的时候是在某天下午。

    一群人狂风般掠来,将屋子里的东西搜刮了干净。

    他们看在一老一小的面子上没有动手,但嘴里的言论却是江祁长到现在听过的平生之最。

    奶奶还是哭着抱着他,说:“你要好好读书,有出息,你要走出去。”

    走出哪呢?家在这里,能走出哪呢?

    当时他回答了吗?不记得了,他记得清楚的反而是一面碎在地上的镜子,收拾它的时候他被划破了手指,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流,痛感和血流过手指的下坠感那么明显。

    四分五裂的家庭,四分五裂的生活和四分五裂的他。

    读书能救得了谁?初中文凭的爸妈不还是那鬼样子?

    学校只会问他要钱,难道还会给他钱吗?

    他开始更加拼命地找工作,但年龄不够,没人要他。

    那一点钱仍旧只能供他和奶奶生活,甚至要贴奶奶的养老金,那么那个豁口要怎么填补?

    江祁不敢想。

    比钱来得更快的是学校的通知。

    新上任的女老师坐在了他家的沙发上问奶奶,江祁为什么一直不来上学。

    她和这个刚被劫掠过的家格格不入。

    江祁只能在一旁没什么威慑力地瞪着她。

    奶奶又哭了,她想方设法地断了江祁出去的心,把他死死地摁在了家和学校。

    他焦虑,他怨恨,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高庆家妈妈去世得早,家里只有他爷俩生活,就住在江祁楼上。

    他俩作为发小,自小关系就好,所以江祁在奶奶准许的情况下将两点一线扩展到了三点一线。

    因为高庆家有电脑。

    网上也能搞钱。

    他试过用高叔叔的手机拍视频发到网上,得到了两个赞,一个自己的,一个不知道哪个人的。

    他试过网上写小说,但见效太慢。他不知道自己的文笔想象力算不算得上好,总不能跟它熬。

    他试过画画,真有人要。一张几块钱的上色简笔画一天能画好多,但要的人少。他就盯着那些教学视频学,学好了就能赚更多的钱。

    他觉得学习没有用,但什么都需要他去学习。

    再长大一点,他有了力量,纯粹的力量。

    他试图去收保护费。

    年纪比他小的孩子都打不过他,年纪比他大的孩子也未必打得过他,高庆就打不过。

    高庆说他跟个畜牲似的会咬人,拼上得见血,所以他下了课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拐进了小巷里准备逮看起来有钱又好欺负的人。

    等来了奶奶。

    奶奶跟提小鸡仔似的将他提溜回了家,那是他第一次挨打。

    由于不敢跟奶奶拼,所以见血的是他。

    那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搭理告状的高庆。

    江祁觉得裴舒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有些用力,他刚想随口调笑几句就感觉到裴舒将头抵在了他的背上,一只手哄小孩似的安抚性地在腰间拍着。

    “那你怎么跟现在反差这么大啊?”

    江祁说:“你猜啊。”

    行行行,猜猜猜,裴舒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嘟囔道:“没听你提过有什么贵人,自己……”

    “自己拧过来的吗?”

    “那必须啊,”江祁自然道,“我当时特瞧不起我爸,所以奶奶一说我想要变成跟我爸一个样的东西吗我当场就否认了。”

    哪有那么多贵人在旮旯地做慈善的?

    “坏习惯坏想法可多了,更多的东西根本分不清是好是坏,你想拧吧也不知道怎么拧,就硬拧。”

    他当时就观察别人的行为,或者让高庆和高叔叔监督自己,好歹是拧成了不是那么坏的人。

    “我毕竟还是要在混混里摸爬滚打称王称霸的,差不多就行了,害不到别人护得了自己。”

    “至于摄影,是捡了高叔叔年轻时候的摄像机学起来的。”

    “还算聪明,所以后面接触到了比较厉害的人。”

    但钱终究是阻挡他的最坚硬绊脚石,什么关系条件都有,就是没钱。

    然后女老师送过来了贫困生名额,还有她自己不多的实习工资。

    江祁这么十几年的生活要感谢的人不多,这位老师就是其中一个。

    “没有贵人,都是好心的人,身边的人都这么好的时候,”江祁笑了笑,“你没道理不好。”

    裴舒点点头,蹭地江祁直起了腰:“痒。”

    “嗯?”裴舒下意识边上的手再次拍了拍:“这样呢?”

    “这要是痒的话就你刚那频率我早翻车了好吗?”江祁说。

    “撑住,别翻。”

    江祁左手抬了起来,车把因为一边的不受力有些摇晃。

    这角度其实很轻,因为江祁的右手稳稳当当地在把着,谁料就这么虚晃一枪就吓得裴舒直接揪住他的衣服嗷嗷乱叫了起来:“要摔了要摔了!啊啊啊啊啊!”

    本来是不会摔的,但裴舒动作实在太大,叫声实在洪亮,江祁不得不停下来让她冷静,不然真可能翻出去。

    裴舒看着江祁一本正经地整理自己左右两边皱巴巴的衣服,过了一会才愤愤道:“你活该!”

    “咳,你要这么说的话……”江祁意有所指。

    裴舒连忙改口:“我自作自受。”

    一阵长风卷过两人奔向不远处的城市灯火,裴舒拢了拢衣服道:“回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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