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办得简单,奶奶那边没什么亲戚联系的了,江祁也没让他爸妈来。
江辰那次离开后就再也没出现在江祁的眼前,江祁看了无数次监控,确确实实是老人岁数到了,母子俩甚至没有身体接触过。
裴舒找了人脉帮忙,这场葬礼好歹没那么冷清。
高庆大包小包地强行搬到了江祁的家里,时不时地跟裴舒裴霁两个人刷存在感,有时也给他提供个安静呆着的场所,只是不会离开几人的视线。
江祁觉得挺麻烦他们的。
他也觉得对不起奶奶,连哭一声都哭不出来。
夏天已经彻底到来了,阳光刺眼又燥热,留下的影子是轮廓分明的漆黑。
江祁拿着摄像机对着面前的小广场,裴舒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
江奶奶走前问过她一句话。
“你有值得让你留下来的人吗?”
留在这个城市,或者留在这个世界,或者留在某些人的回忆里。
裴舒有。
并且有很多。
她能清清楚楚地数出来。
裴霁,付临安,蒋哥蒋嫂,沈七舫,江祁等等等等。
但江祁没有。
他没什么挂念的人。
一个高庆能留下他吗?
能的话还不是搬到了这边?或许能,但还不够。
两只猫能吗?高庆不会看着它们孤零零地挨饿。
而她满打满算也不过跟江祁认识了近一年。
江祁表现得太过自然,自然地渐渐跟他们如往常一样聊天打趣。
裴舒以为他没事了。
高庆也以为他没事了。
裴霁就从没觉得他有事过。
几人一合计,渐渐放松了对江祁的照看,正好成绩也快出来了,裴舒被老王专门叫到了学校商讨以后的录取方向。
其他人都不需要操心,只有裴舒无论怎么保证都不能让老王在录取通知书到之前安心。
好容易出了学校,这才慢悠悠地打了车回小区。
家里她和裴霁的东西大半都被挪到了小区里,寒假过后姐弟俩也没见过爸妈回来了,当然也可能是回来了他们不知道。
这关系或许会有契机改善,或许也就这样了。
司机接了她问了地点之后就利索地走了。
裴舒习惯性地坐在后座捧着手机看消息,付临安最近赶上期末考,跟她哀嚎还不如高中,高中没有挂科重修的风险。
裴舒嘲笑了她。
感觉到车子停下,裴舒打开车门一脚跨了出去,在抬头的时候非常灵性地看见了正从小区大门口出来的江祁。
江祁一身简单的短袖长裤,拖着个小行李箱,很有目标性地上了一辆汽车。
裴舒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她坐回了汽车后座,跟司机在后视镜上对视上了。
司机纳闷道:“你有东西忘带了吗?”
“我想续个车您方便吗?我现在有急事可以给你加钱。”裴舒眼睛死死盯着前面那辆启动的车快速道。
江祁要干什么?
他要去哪?
他不会想不开吧?
不会不会,想不开怎么还要带行李的。
不管了先追上去。
司机取消了下一个订单然后发动了车子,他偏头道:“你有什么急事啊,要去哪?钱就不用加了,你看着年纪也不大我不图你加的那些。”
“跟上那辆车行吗叔?”裴舒找了个套关系的称呼,“谢谢谢谢,那是我弟,趁我不在离家出走呢我要追过去看看。”
“呦,你弟啊,那你给他打个电话不就好了,离家出走又不是生姐姐的气,多半是跟爸妈闹呢,这种弟弟就指望姐姐助攻,我家俩崽子角色分配的就明明白白。”司机还真就热心地给裴舒建议上了。
“这样啊,那你家孩子还真相亲相爱。”裴舒情绪不太高涨地回着话。
这个建议能适用首先得是江祁真是她弟弟。
他当然不是,他比自己还大几个月呢。
裴舒握着手机,通讯录里江祁的电话号码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指头顿了顿,然后划开了高庆的电话号码。
江祁需要一个人散心,或者需要让他认为他是一个人在散心,而不是继续跟他们装平静正常。
幸好我有随身带包包里带身份证的习惯。
跟着江祁去了车站,裴舒二话没说就给司机扫了钱追了出去。
车站人流多,她跟得近也不容易被发现。
只是裴霁中途追了个电话过来,让她别追了,要追也要有行李再追。
开玩笑,你姐姐我可是说走就走的人。
跟着江祁走到火车站门口,裴舒卡着他排队的点买下了他站口那个班次的车票着急忙慌地赶了进去。
好死不死,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被轰在门外了。
裴舒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她喘了几口气,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拥挤着一边给江祁发消息,一边抬头张望起来。
—你人呢?
—怎么不在家?
江祁没有回复,但裴舒趁他低头看手机的功夫锁定好了他的座位。
她自己的座位在好几个车厢之外不方便观察,到时候下车人挤人她都不知道往哪找,只能站在门边上站着。
有座不坐,像个傻子。
好在火车上到处都有站着的人,所以她并不显眼,稍稍躲一躲还能直接被人全部遮住。
但是。
他妈的为什么有高铁不坐坐火车啊!
你他妈不累吗?
等你心情好了的时候我他妈一定要狠狠踹你的屁股!
让你他妈的知道知道你裴姐的脾气有多大!
还不回我信息!
你不回我就不知道你在哪吗!
天真!
江祁,天真!
裴舒气急败坏地看了眼车次信息。
江祁买的是坐票,五百公里,各个车站停停走走她要站七个多小时!!!
好重的烟味,好饿的肚子,以及加上充电宝也不好说能顶多少小时的手机。
……
裴舒头一次觉得自己过于草率了。
她买了车上不那么好吃气味也不是她多能忍受的盒饭,这边车门口没坐几个人,她买了纸巾垫在地上挑挑拣拣地吃饭,好歹是填饱了肚子。
江祁出来的时候还没到午饭时间,裴舒不清楚他吃没吃,但过了几小时他没买吃的也没买喝的她还是有点担心。
但她也不能送到江祁面前去明晃晃地告诉他:你被我抓住了。
“这车去的a市,你们买去a市的高铁票先过去,把我行李带上,就我房间里那个箱子,之前准备去裴霁那的时候收拾的。”
“家里要留人吗?两只猫谁管啊安排一下。”
“过两天就出成绩了,学校还有毕业典礼要回去拿毕业证书什么的呢,我回头找人帮忙拿了或者让老王给存着。”
“还有什么吗?”
高庆跟裴霁头靠头站在一块,听完裴舒喋喋不休的安排后他老实道:“不是,你这追得比人跑的还急,要我说就别管他,有什么事出去走一圈就回来了,俩猫还在,房子也没退,一看就是会回来的。”
“那我还说猫有你养,房子不给钱了就收回,他一旦走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反正不缺钱,然后他不回消息不发动态上天入地在他主动联系你之前别想得到这人死了还是活着,享受还是摆烂的消息呢?”
高庆张了张嘴:“虽然你这也有道理吧,但,但江祁从小都是个有分寸的人,不至于,真不至于。”
裴舒皱着眉给边上来往的人让道,然后捂着电话又往后走了几个车厢站定:“他以前不高兴的时候你都不陪着的吗?人就是越没人陪越不高兴啊。”
“……我?我当然没陪着了,”高庆挠了挠头,深思道,“他以前不高兴了就找群混混打打架,要么打服别人要么被人打服,我凑什么热闹,挨揍的一员吗?”
“男孩子嘛,糙点很正常。”
“……”裴舒不太能理解这种放养脾气的行为。
就连高庆一旁的裴霁都迟疑地发出一声感叹:“那怎么行?男孩子怎么就要糙着养了,我姐就很关心我的啊,不然我怎么变成阳光自信大男孩啊?”
“你确实很阳光自信,”高庆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有体会。”
他算是知道了,隔着电话对裴舒道:“咱俩就是观念和处理方式不一样,你是这个意思吧,就身边有人陪着会踏实些,你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远走高飞。那这样,我和裴霁安排一下这边就买票过去,你自己也小心点,毕竟什么都没准备,实在不行你就冲他面前硬挤,他对你没办法。”
“行,”裴舒点点头,“你什么时候不高兴了,我也让你见识见识裴姐唬人大法。”
俩糙汉。
裴舒挂了电话,刚好边上一个男人端着一纸杯热水走了过来,她转身的时候直接撞了上前。
“我靠!”男人被烫得一松手,水杯砸在了地上,热水很快就洒了一地,热气缓缓地往上升着,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裴舒下意识嘶了一声,连忙蹲下一手拿起纸杯另一手拿纸擦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见你,你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我糙着呢,倒是你有事没事?”男人跟着蹲下来也从兜里掏出了击几张皱巴巴的纸来,“一杯水而已,我等会再倒一杯就是了,小姑娘你去卫生间冲点水去吧,你胳膊都红得跟个萝卜似的。”
裴舒这才感觉到手上火辣辣地,在小臂那块存在感极强,统共也没多粗的手红了小半。
她帮着男人收拾完又道了几声歉才进了卫生间。
“人就是越没人陪越不高兴啊。”裴舒喃喃道。
水流流过手臂,只能缓解那种火热的感觉,只要一离开冷水,这灼烧感就会更加强烈地卷土重来。
“我现在就挺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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