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或许是不屑,或许是否认,谁知道呢。
被洗干净的软垫挂在了晾衣架上,醉醺醺的梁芳菲也被荀仲送回了院落,接手的是叶娣。擦了脸和四肢,换了身干净衣裳,叶娣便端着水盆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被轻轻掩上,脚步声远离,刚刚还躺在床榻上睡地像死猪一样的梁芳菲立刻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看着头顶上的薄纱床帐,她坐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竟然装醉?”
寂静的房间里冷不丁出现了男人的声音,她双肩一抖,又放松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当时头昏昏沉沉的,不小心把话说过了,见他下不了台只能装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那句话,不管怎么想都不合时宜,“话说此处好歹是女子闺房,你就不能稍微避嫌?”
他冷哼一声,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你跟荀仲是何关系。”
“能来到这里的,除了恩客和舞姬,还能有何关系?”
“你最——”
后面就没声了。
她疑惑地抬起头,发现外头阳光灿烂,黑色的身影唐突地消失了,唯独桌面上残留的半杯茶预示着有人来过。
“……”
她这动不动就失忆的症状是不是有点频繁?
反正头脑难得清醒,她便穿了衣去看大夫。大夫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推辞说她日夜颠倒的生活导致作息凌乱、记忆里消退,写了个滋补身子的药方给她便作罢。
刚走出药房,猛烈的阳光照下,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无意间却瞥见了一抹红色的娇小身影。
斜对面,穿着红衣短袍的万澄夏一手抓着冰糖葫芦,一手挽着荀仲的胳膊似乎在说什么笑话,把自己逗地咯咯咯直笑。不知是不是阳光过于灿烂的缘故,她竟觉得此时的荀仲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冰冷,甚至觉得他低头看着她的目光…异常的温和。
冰冷的大剑客、热情活泼的小剑客。
——“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妾心与君情?”
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问出那种话来?
马车阻挡在两人之间,想来荀仲根本注意不到她。她索性也不上去打招呼了,径直地上了马车离去。
喝药是个大工程,梁芳菲觉得。
“你再瞪~药也不会减少的。”
梁芳菲无语地瞥了一眼坐在走廊栏杆上的青年,重新仇视地瞪着碗里的黑乌乌的药水:“也许瞪几眼,我会多些勇气。”
他并没有杀她灭口的打算,甚至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只是每次开口总有些气人。
他有半张脸意外长的好看,面若好女,白洁无须,浓眉飞扬,浑身充斥着阴鸷肃杀之气,眼神却坚韧至极。但他的另外半张脸却被火焚烧殆尽,粉红的伤疤坑坑洼洼地覆盖了脸皮上,狰狞恐怖。
出现时,他并没有遮挡伤疤的意思,而她在一怔之后,第一反应是:“这伤是人为烫上去的吧?”
如果是烈火焚烧,眼睛肯定被烧坏,但他双眼都是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用某些烧红的器具,直接烫上去的。
“……”
注意到他沉默无语的眼神,她啊了一声,兰花指捏着袖子去擦眼角,痛惜泪眼地哀声问道:“怎么会这样!一定很痛吧?”
他狠狠地闭了眼,咬牙切齿道:“行了,矫揉做作!”
“哦。”她恢复面无表情,转身就吩咐叶娣去煮药。
大概是为了报复,他索性顶着那张丑脸在她面前晃,还嘲笑她怕苦!怕苦怎么了!哪个女人不怕苦!
就在她鼓起勇气打算一鼓作气时,青年溜了,陈妈妈挥着她那块香气侬人的手帕高高兴兴地冲进来:“大生意!大生意呀!”
梁芳菲连忙端起自己的药碗,免得被手帕上的香粉给污染:“什么大生意呀?”
“哎呀~明日史修文史老板五十大寿!宴请了许多达官贵人、名门正士参加,需要姐妹们随席,这不,特意点了你的名,还给了八百两黄金呢!”
梁芳菲还没有反应,刚冲进来的叶娣无视了她手里的药碗,直接扑了过去哭喊道:“不行!姑娘不能去啊!谁不知道那史老板是个好色之徒,每个姑娘去了都得被糟蹋!姑娘、姑娘你千万不能去啊!”
梁芳菲低头看了看,半碗药水被撞出去了,嗯,她只需喝半碗就行了。
陈妈妈讨厌跟自己银子过不去的人,上前揪住了叶娣的耳朵用力一拧,恶狠狠道:“叶丫头你少添乱!那可是八百两黄金!”
“那也不能让姑娘被糟蹋啊!”
“哎哟喂~这哪叫糟蹋!进了瓦舍的姑娘,哪个嫁的出去?那史老板可是个大富商,女儿就在知府家里做姨娘,面门大着呢!我们芳菲这么绝色,说不定还能捞个贵妾当当,日后是要享受大富大贵、吃香喝辣的!”
梁芳菲低头闻了闻药水,还是觉得没做好准备:“先不提大富大贵,妈妈,我就这么一位丫鬟,你给揪坏了可就无人给我梳妆了。我可说好了,这丫头我用惯了的,不换人。”
她态度悠闲,语气更是轻松,陈妈妈却触电般猛地撒手,还揉了揉叶娣被揪红的耳朵,检查下坏了没。
叶娣还在哭哭啼啼,就差没给她跪下了:“姑娘……”
“哎哟还姑什么娘!”陈妈妈推了推她,也没敢用力,“你家姑娘可都答应了。”
梁芳菲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玩味笑道:“能不答应嘛~这可是八百两黄金。”就算她想拒绝,后果也只会被迷晕直接抬进史府,就像从前每个反抗的姑娘。
明白事情没有婉转的余地,叶娣直接张开大嘴,朝天大哭。
夜晚,荀仲又来了倚翠楼,梁芳菲并没有告诉他要去史府的事情,可是最后,在生辰宴的那天夜里,她还是瞧见了他。
当时她穿着裹胸纱裙,露出雪白蛇腰以及纤长玉腿在舞台上跳舞,不经意地瞥向宴席的方向。这时代男女大防不重,男女可同席,荀仲身边除了那位红粉知已,又多了一位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笑不露齿、眉宇娇弱,斯文得体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民间女子。而事实上梁芳菲还真的认识她——傅世子未过门的世子妃、泉州知府之女、大名鼎鼎的才女诸葛寒烟。
舞台之上,她翩翩飞舞,衣着暴露像极了荡/妇。
舞台之下,他佳人相伴,谈笑风生不枉此行。
圆月、春风、花香、酒肉、私语……
玉臂肆意挥动,薄纱飞扬。
脚尖点地,纱裙凌乱。
铃铛声中,她忍不住发笑。
——“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妾心与君情?”
她怎么问的出口,怎么会问的出口。
以世界为舞台,太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本,太杂。
她在舞台之上纵情歌舞,仿佛跳出了自己的一生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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