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最终在倚翠楼的后门停下,进去就是她的院落。

    梁芳菲率先开口:“劳烦临叔等一下,我马车还有东西要搬进去。”

    马夫临叔是个善良的,想都不想就应道:“那奴帮姑娘搬吧,莫看奴老了,奴力气也大着呢!”

    “不必了,这是女儿家的东西,你不方便看的。”

    “唉,那好的,奴不看,奴不下车,也闭上眼睛。”

    “谢谢临叔。”

    车马内,梁芳菲指了指还没醒的叶娣,也不管身后的人看懂了没,径直就下了车,没被阻止。她把空了的礼盒夹在咯吱窝里,取出钥匙开了后门。等了会儿,身后马车上传来有人下车的声音,脚步比较重,随即一黑影快速闪进门,躲在了门后。

    梁芳菲回首说道:“临叔,可以了,你先回去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奴先回去了。”

    “诶。”

    她将后门重新锁上,余光瞥到了地上一大团棉被,那是马车上用来垫地板的软垫。大概是怕被发现软垫沾了血,索性被用来卷住小小的叶娣一起带下了马车。

    她也不抬头,走过去环抱住软垫一抬——没抬起来。

    “哼呵~”

    头顶上传来冷笑,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再次用力,这次成功抱起来了。叶娣比她小了四岁,但她向来好吃懒做,力气不大,抱着叶娣已经是勉强,走路更是摇摇晃晃,随时会摔倒的样子。

    索性叶娣的房间靠后门,来到门口后终于撑不住,她将叶娣轻轻放下,喘着气指向隔壁的大屋道:“那是我房间,伤药在左首第一个柜子,中央的抽屉。这个院子就我和这丫头,没他人,你随意。”

    喘完气,她推开房门,一鼓作气地抱起叶娣冲向小床。门外,那人站了会儿,转身走了,脚步声的方向应该就是大屋。

    软垫被取下,她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摁在叶娣的颈侧,指腹下是强而有力的跳动,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身上除了脖子那劈痕,没有其他的伤口。

    再次松了口气,她离开叶娣的房间进入大屋,地上滴了几滴残血,屏风后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只看了一眼便转移了目光,抽屉里金疮药和绷带都不见了,谁拿的可想而知。

    不过她的目的不是这些,而是旁边的跌打酒。

    “如果你需要衣服,在最下面的那一层。”

    说完,她拿着跌打酒回了叶娣的房间。

    帮叶娣擦完药,她抱着软垫回到大屋时,发现柜子最底下那层已经被翻过了,屏风后传来阴森森的嗓音:“衣服太小了。”

    她挑了挑眉,捡起被随意扔下的男式外袍展开举起。外袍是青色的,宽松长款,若是她穿的话,衣摆必定拖地,袖子长到看不到手。但是这样的大袍他都说小了……

    “你也长的太高了吧。”

    “啧~是你男人太矮小了。”

    知道他会误会,她也没想着辩驳,只是蹲下重新将衣服叠起来:“那我也没办法了,我的衣服只会更小,想必你也不会想穿。”

    屏风后又没叽声了。

    紧接着她发现,外袍少了一件。

    哪怕小了,他依旧选了一件外袍穿,大概亵衣裤都穿不了了。

    “你衣服怎么办?”她重新将柜门关上,随口道,“是烧了还是我洗干净你再穿?”

    静默数秒,屏风后抛出一块银子,准确无误地落入她怀里:“买一套,八尺三(一尺=0231米)。”

    八尺三寸…梁芳菲眨巴了两眼,若有所思地撇了撇衣柜。这衣柜里的男装也就七尺六寸,怪不得他会嫌小……

    不用她处理他的衣服,她也乐得轻松。叫醒了叶娣,说是她对承平的期盼和鼓励,让叶娣偷偷买一套八尺三寸的男装挂起来祭拜,然后叶娣就傻乎乎地出门了。

    空荡荡的院落里,她找了个浅盆将软垫用冷水浸泡,在厨房将胡萝卜碾碎拌上盐末,认命地开始搓血迹。胡萝卜和盐搅拌对清洗血迹很有功效,只是很累人。

    搓着搓着,那人靠在门框上,略带嘲讽地开口道:“看来你对清洗血迹很有经验呐~”

    梁芳菲叹气:“毕竟每个月都得洗一回。”

    “每个月?”

    嗓音猝然低沉,带着试探和警惕,梁芳菲却更显无奈:“你们男人不懂女人的痛。”

    “……啧~麻烦。”

    这意思是…他还真懂。

    这次沉默的是梁芳菲,尴尬和羞的。

    结果,刚认命地搓了几下,一眨眼…她出现在了夜晚湖面的小船上,隔着小方桌,对面是黑着脸的荀仲。至于白天搓软垫之后的记忆,毫无意外地全无。

    她刚要说些什么,一股果酒的清香忽而扑鼻而来。

    寻着味儿垂首,她终于注意到了矮桌上的酒坛。白玉壶、藤条纹,两边镂空壶耳中各自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环,不难想象拿起玉壶时,玉环敲击在壶身上会发出多么悦耳的声响。她轻捏壶盖上的圆球提起,白玉壶内的酒香便更加浓烈了。

    “是八宝酿?!”

    荀仲看着她惊喜的笑脸,问道:“你认识此酒?”

    梁芳菲连连点头:“江玲楼八宝酿,以八种水果用秘法泡制而成,初尝时入口略显酸涩,再尝时只会剩下清甜的果香。风味犹存温和,据说有养颜安眠之用,不过食材难得,一年只酿造五百坛!此酒向来是贵家小姐最爱,若无门路,根本买不到!”

    闻言,荀仲抬了抬下巴示意:“喝吧。”

    “多谢荀庄主~!”

    私底下她总爱叫他庄主。

    他并不爱喝酒,特别是这种温和地像果汁的酒,意外的是她喜欢,而且是很喜欢。她的笑容总是带着一种妩媚的完美,第一次看到她这种乐到心底的喜悦,是早上她得到了糕点时,第二次是这回。

    ——“华酌既陈,有琼浆些”。(出自先秦屈原的《招魂》)

    可这即不是美玉制成的浆液,喝了更不可能成仙。

    微红的液体倾倒入白玉杯中,涟漪的水波倒映着天空中的圆月。殷红的柔唇轻轻含住杯沿,清甜的果香顺着微启的唇间淌入喉间。她微眯着眼眸,似还在回味着唇齿的芳香,白净的脸庞上隐约浮现出淡淡的粉红。

    她爱极了这酒。

    他总觉得在哪看见过这一幕,但仔细回想却全无印象。

    回过神时,她已经将八宝酿喝了大半。哪怕是再细细地品、慢慢地喝,总有喝完的时候。她歪着身体靠在船沿边上,双目迷离地盯着他瞅,右手依旧捏着一只白玉杯。

    见他回神望过来,她嘴角微勾,含笑问道:

    “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妾心与君情?”(出自《浪淘沙》改编)

    一刹那,他感觉世界忽然安静了,唯独自己的心跳在猛烈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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