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明,时至槐月下旬。
信阳公主十六生辰宴如期而至。以往宫中此等宴席,除了与陛下相关特别重大的场合之外,陈卿卿都有无需参加的特许。
但今年她得去。
陈卿卿一大早就开始打扮自己,当然不是喧宾夺主的打扮。是不占风头,独独能给傅景策看的打扮。
太傅大人将近晌午的时辰临进宫前,在府门外被陈卿卿拦下来。
“父亲。”
她跑出来,陈大人正欲上马车,听到声音折身回来。
陈卿卿站定,笑着问,“父亲,今晚信阳公主生辰宴,我能去吗。”
陈大人看看她,“自然能去。不过,你不是不喜欢参加这些?你不想去就不用去。”
“我想,想去的。”陈卿卿好奇地问,“不过这晚宴,位置是如何安排的?”
“你若去,届时自有人会安排。”
“那是和父亲坐在一起吗?”
“自然不是。”陈大人道,“这样的宴会,大多设在花园临湖水榭。你会与同辈的公子小姐在一处,陛下与臣子坐在最前,离的会比较远。不必拘谨。”
陈卿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傅景策是臣子,他是不是会离的比较远?那她该怎么找他去。
陈大人说完探究地瞧着她,一语道破,“怎么,卿卿这是想去见傅大人?”
陈卿卿不可置否地低眉笑了笑。随后抬头道,“父亲,您今晚在陛下面前”
“你想都别想。”陈大人打断她的话,没有商量余地地断了她的念想。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为什么?”陈卿卿蹙起眉头。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陈大人不再和她多话,“傅大人,你想见就去见。嫁给他就别想了。”
他说完掀袍上了马车,陈卿卿着急地拽住陈大人的官服宽袖,“父亲,您上次还说此事可以再议的!”
“是,但现在没得商量了。”陈大人扫她一眼,不留情面地抽回自己的袖袍,甩下车帘,马车扬长而去。
“父亲!”
陈卿卿追着跑了两步,锁着眉头无法舒展。
怎么就不行了。
她就要嫁给他。
陈卿卿心里更坚定地默默拧着,冲着远去的马车哼了声转身跑回府去。
傍晚,夕阳将天边的云染成流光的金色,往西边沉去。
陈卿卿乘马车到了皇宫,停在宫门。荔枝扶她下来,而后随着领路的小宫女前往宴席。
天色暗下,皇宫檐下廊道、径路琉璃盏,都已挂上灯火。
信阳公主生辰,是个献殷勤的好时候。临湖水榭,许多女眷围在一起说着话。彼此都是关系甚好,彼此相识的姐姐妹妹们。另一边单独的亭台下,身份较高的千金闺秀才在信阳公主身边。
总之不管在何处,各自大多都有相识之人在赏景交谈。
陈卿卿极少参加这样的宴席,更不认得什么人。她独自在湖边站了一会儿,许多人都用陌生的目光看她。
荔枝随处望了望,“小姐,要不找个地方坐吧?”
陈卿卿没在意自己孤身一人,只一直在找傅景策的身影。但可惜没能找到。
荔枝说了之后,她才轻叹了叹,点点头道,“好。”
陈卿卿来回看了一圈,走过浅池上以平整石块铺就的桥路,再走上几层石阶,想绕到那边一株桃树下不起眼的亭台去坐。
那里一定没有人。
傅景策或许还没有来,在这里等一等,待会儿再去找他。
陈卿卿轻快地提着裙子过去,荔枝在身后跟着她,提醒道,“小姐你慢点。”
陈卿卿到了地方,要迈进亭台的步子却堪堪停了下来。荔枝险些撞上她。
桃树满枝春色,一片片的花瓣时不时地从枝头被风吹下来。翩然落入亭台,淌上湖水。
贺连风手上折了束桃花枝,正独自坐在亭下饮酒。他端着酒壶往杯中倒酒时,却有一道如春的倩影闯进了他的地界。
贺连风倒酒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愣在原地的姑娘。
他认得她。
陈卿卿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世子殿下。她和在茶楼与他初遇时一样,直直地被他撞上目光。他的眼睛总像桃花一样勾着春色。
贺连风端着杯子抿了口醇香的酒,静静望着她。
陈卿卿愣过之后转身就想跑。
“站住。”
他嗓音轻飘飘的,陈卿卿步子不由自主地停住。
她不想听话的,可是他是世子殿下。他想知道她是谁轻而易举,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更何况,在陈卿卿的梦境记忆里,他要掐死她来着
她的梦一直都是浓烈的暗色。
关于他,那是很混乱的梦。
梦境片段里,他将她抵在墙角,大手如铁一般掐着她的细颈,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喘不上气,几近窒息。
她记得他猩红的眼尾,和低哑克制的恨声。
他说:陈卿卿,你当真该死。
这是她梦境中没有前因后果的记忆碎片。短暂深刻,翻来覆去。
但陈卿卿觉得要猜前因后果可能也很简单
毕竟梦里的她一直在和首辅大人暗通款曲,那个场景,一定发生在世子殿下发现她的秘密之后
听到贺连风的声音,陈卿卿想起来这个梦,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细嫩的脖子。
她有点怕他。
陈卿卿想小心翼翼迈出去的步子踌躇地收回来,她暗叹倒霉地低着头转回身去,认真施了个礼。低声道,“见过世子殿下。”
荔枝愣了愣,在一边跟着行礼。
原来是魏其侯府世子殿下。
不过小姐怎么认得世子殿下?荔枝独自奇怪。
“免礼。”贺连风的声音传过来。
陈卿卿垂了垂眸,恭敬道,“殿下恕罪,臣女不知道殿下在此”
“无妨,不碍事。”贺连风不等她说完,便放下酒杯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卿卿原想编个假名字骗他,但今晚来这里的都不是寻常姑娘家。一时也编不出像样的。
于是只能说实话,“陈卿卿。”
“卿卿?”贺连风笑了声,“真是娇气的名字。”
他抬眉道,“你是太傅大人的女儿?”
陈卿卿抬头看他一眼,眉间淡淡愁绪,点头道,“是。”
她站在亭外,贺连风敲了敲手上的桃花枝,花瓣落下两片在他衣袖上。
他唤她,“过来坐。”
陈卿卿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地上前走进亭台去。荔枝站到亭台侧边,默默看着自家小姐。不过荔枝偷偷地想着,世子殿下长得真好看。跟她家小姐还挺般配。
也不知道小姐喜欢的那位傅大人有没有这般样貌。
陈卿卿没敢看他,走的这两步路都因为迟疑而变得娇滴滴的。
贺连风目光在她身上流转,慵懒的嗓音带着明显的笑意,“你见到本殿为何总要躲啊?”
陈卿卿脚步一虚,挪过去有些紧张地坐在他对面。她闻言抬眸看他一眼,拘谨地抿唇笑,“哪有,我刚才是怕打扰了殿下。”
贺连风淡淡扬唇。
她刚才撒腿就跑的姿态可不像是怕打扰他,更像是见鬼了。
他脾气虽然不算很好,但一直都很招姑娘喜欢。简单来说就是女人缘很好,因而贺连风却是不知陈卿卿为什么像是对他避之不及。他的传闻也皆是风流之言罢了,并无其他。
他非残暴之人,又非洪水猛兽,她何以如此躲避他。
贺连风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是吗,那上回在茶楼,陈小姐怎么也见我就转身跑了?”
他竟然还记得茶楼那次。
陈卿卿呼吸轻了轻,磕磕巴巴地狡辩道,“我我没跑”
她说话时都低着眼帘不看他,贺连风拿桃花枝在她下巴上扫了一下,陈卿卿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抬头睁大眼睛望着他。
贺连风轻笑着问,“你怕我?”
她回避视线道,“不怕”
“那怎么不敢看我?”
陈卿卿顿了顿,抬起眼看向他。
“陪我喝杯酒。”贺连风满意地分她一个酒杯。
陈卿卿看了看眼前的杯子,乖巧道,“是。”
不是她听话,只是谁让他是世子呢。
陈卿卿拿过酒壶斟满两个杯子。
贺连风看着她的动作,随后端起酒杯递过来。陈卿卿只好也端起酒杯,过去同他碰了一下。
“会喝吗?”贺连风问她。
陈卿卿微微扬眉,抬袖将杯子里的酒饮尽,放回桌上。喝酒有什么不会,她在家经常陪父亲喝。
贺连风眸色轻漾,不由得挑眉笑了声,也将杯中酒饮尽。他方才自己喝时都没这么豪放。
陈卿卿看着他,可能是因为碰杯之交,她觉得贺连风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毕竟只是梦而已。她不得罪他就是了,她不背叛他,他就不会想要掐死她了。
“殿下。”陈卿卿继续给他斟酒,主动和他说话,“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贺连风看看她,手在桌上敲了敲道,“本殿喜欢自己待着。”
陈卿卿放下酒壶,看向他哑然一瞬。
“那、那我”
她想说那我这就走。
不过贺连风并没有让她走的意思。他微扬着眉梢,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你来了,本殿也喜欢。”
“继续。”贺连风端起酒杯示意她,“慢点喝。”
这么好的景,还有美人,酒自然要慢慢喝。
“殿下,要喝到什么时候?”陈卿卿小声问。
她还得去找傅景策呢。
贺连风听她问,淡然道,“喝到你不怕我。”
“”哦。
陈卿卿这回慢慢地抿,陪着他又喝了两杯。酒虽然有些烈,不过好在这酒杯小,喝不醉人。
桃花偶尔慢悠悠地随风落下来,晚风缓缓拂过,吹的人醺意懒怠。两杯酒下去,陈卿卿面对贺连风胆子大了些,话也多一些。
“殿下,你说好好的桃花枝,你折它做什么。”
她看着他手上的花枝,可惜道,“你折下来,花没两天就要凋谢了。”
哪有长在树上好看。
“卿卿。”贺连风目光扫向她,漫然道,“有花堪折直须折。”
他们短暂地相识,他直接喊她的名字,陈卿卿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喊的自然,她听的也十分自然。
陈卿卿托着下巴望着湖上倒影,弯弯的残月在水上轻晃。
她听他说完点点头,“嗯,也有道理。”
贺连风偏头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笑了笑。
好了,她现在该是不怕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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