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卿卿回府时,天刚晚。夜幕才合。她将要行至府邸,却见迎面缓来一辆马车。
她脚步一停,忙跑到一边的墙角躲了躲。
马车停在府门外,陈卿卿看见傅景策从马车上下来,走上石阶进了府。然后府邸大门就被关上了。
陈卿卿怔了怔,跑过去瞧着紧闭的大门蹙眉叹息。这要是敲了门,岂不正撞傅大人手里了。
可又没办法让荔枝来给她开门。
陈卿卿敲着扇子在门口来回踱步。和世子殿下喝酒喝晚了一些,谁知道大人也才刚回来。再不进去,等傅景策回房就该发现她不在了。
陈卿卿前后看了看,思索着要不要翻墙。但她看了两眼便放弃了。这么高的院墙,她又不是壁虎。她一个深闺小姐,哪里做过翻墙的事。
定然是不成的。
就在陈卿卿纠结着要敲门时,撑在门上的手轻轻一推,发现府门被推开了。她喜上眉梢,轻手轻脚地推开窄窄的一道空隙,侧身钻了进去。再轻轻关上门。
院子里没有人,四处灯已亮明。陈卿卿拿扇子敲敲背,大摇大摆地准备走回去。
然而她门后台阶还没走完,身后便蓦然传来大人平淡温和的问候,“回来了?”
他出现的悄无声息。
“啊——”陈卿卿没有一点心理防备,被吓得心脏也一阵紧。于是她脚下踩空,径直摔倒在了地上。
陈卿卿趴在地面上欲哭无泪。受到惊吓还没还魂,脚踝也扭疼了。
傅景策缓步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陈卿卿坚强地撑起身子坐起来,揉了揉脚踝仰头目光哀怨地含泪望着他,先一步委屈,“大人。”
他扫她一眼,“怎么。”
陈卿卿朝他伸手道,“我摔疼了,走不了了。”
傅景策看看她,弯腰将人横抱起来。陈卿卿顺势搂住他,柔弱地靠在他肩上,低声抱怨道,“大人怎么都不出声的,故意吓唬人做什么。”
“谁吓唬你。”傅景策垂眸看她,淡淡道,“是夫人自己鬼鬼祟祟,做贼心虚。”
“我才没有。”陈卿卿嘴硬地说,“人家本来就胆子小。”
回廊灯盏照着浅浅的灯辉,傅景策绕过庭院,一路抱着她回到房间。他步伐平稳,这些路走下来也不算少,可坐下之后呼吸一点起伏也没有。
不过陈卿卿还是十分贴心地用袖子擦了擦他额角不存在的薄汗,“大人,累不累?”
“抱你能有多累。”
傅景策看了眼她身上的衣裳,陈卿卿笑笑,凑过去亲了他一口,歪着脑袋目光净亮地看他。
他抬手拿下她束发的玉簪,青丝泻落,令眉宇间的英气也温柔下来。
陈卿卿总觉得他的眼神洞悉一切,她看了看自己落在肩上的头发,不等他问话,就先折腰下去揉着脚踝可怜道,“大人,我刚才被你吓得摔倒扭到脚踝了,特别疼。”
傅景策瞧了一眼,脱了她的鞋,伸手过去握着她的脚踝看着她问,“这里?”
他的手能将她的脚腕拢一圈,掌心比她本身要高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棉布料传过来。他轻轻揉着,带过一阵奇怪的感觉,酥酥麻麻的,穿过她的身体。陈卿卿莫名奇妙地就想到他在床帏下摆弄她时,她抗拒着想停,他就会扶着她的脚腕压好,制止她退缩逃跑。
陈卿卿忍不住收了收脚,傅景策扣着没松开。她没反应,他又问了一遍,“是不是这里?”
他这个姿势往前小幅度地弯着背,陈卿卿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胡乱地拽着他的衣领。她对上他询问的目光,有些迷糊,脸热地点点头。
他力道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会儿,那阵拧着的疼就疏散开了。陈卿卿动了动脚,拽拽他的袖子道,“好了,不疼了。”
傅景策收回手,看着她淡淡笑道,“大小姐就是娇弱。”
轻轻一摔就扭到了,身子骨大抵是棉花做的。
陈卿卿朝他笑笑,搂着他亲了一口,“大人你待我真好。”
傅景策勾了勾唇没说什么,他拿方才从她发上取下簪子碰了碰她的下巴,不经意地问,“今天去哪儿了?”
陈卿卿眨了眨眼,“大人不知道吗?”
他似是而非道,“你不愿意告诉我?”
“不是的。”陈卿卿温顺地靠在他胸膛说,“只是我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毕竟她现在什么也没有。
她不说,傅景策也没有追问。他搂紧掌下腰身,另一只手抚在她颈上,转而道,“明天回门,我大概不能陪你。替我向太傅大人问安。”
陈卿卿在他怀里仰起颈看他,眼眸盈光,她似是考虑了一下,随后便笑了笑道,“好,大人去忙就是。”
傅景策目光落在她前颈上,指腹摩挲在她耳后,“不生气?”
“不生气。”陈卿卿莞尔一笑。其实他便是去了,她也怕父亲不让他进门。她抱着他的手臂,看着他问,“大人,你和父亲在朝堂上还好吗?”
傅景策看了她一眼,像没听到她的话,将人往身上更近地抱了抱,低头亲在她颈上。他亲了片刻,一边去寻她腰带时才回答道,“可能是出于你的原因,太傅大人待我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呼吸温热,伴随着触碰的亲吻,在她颈侧流连。陈卿卿偏头不自觉想躲,她扶着他解她衣裳的手问,“哪里不一样?”
傅景策指尖挑开她的衣领,退开些偏过头来,气息微灼,他唇瓣轻贴着她的脸颊,嗓音低沉亲昵,“陈大人以往只当我不存在。现在见我,却是会看我一眼,然后冷着脸挥袖从我身前经过。”
陈卿卿一边躲着他,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几乎能清晰地想到那样的画面。
她双手攀在他肩上推了推,看着他道,“父亲就是这样的脾气,你莫要在意。他不是对你有意见,他只是对整个内阁有意见。”
傅景策低笑了声,“我知道。”
“你要是在朝上反驳他的话,他会不痛快,心里却是不在意的。不过若是他的女婿因此不敢质疑他,他才会更不痛快。”
陈卿卿道,“父亲对你,我也说不好到底是怎么样。总之欣赏一定是有的。”
“是吗。”傅景策吻到她下巴,半敛下看她的眸子狭长深邃,眼尾微扬着,“那你呢,你对我是什么?”
“我喜欢你啊。”她眉眼弯弯,毫不掩饰。
春花秋月,美景良辰。不问君知否。
陈卿卿望着他,靠近浅浅亲到他的唇。傅景策笑了声,抱着她起身。
她外衣已经松开了大半,陈卿卿搂着他问,“干什么?”
傅景策步伐稳健地往侧室屏风后绕去,清越的声音难得带了些温柔的低缓,虽然只有两个字,“沐浴。”
水漫浮沉,月上柳梢。
转复又天明。
折腾了一夜,陈卿卿第二天险些没能及时起来。她打着困盹梳洗打扮,走到了晴朗的阳光下才算扫去了那阵笼罩的青影,有了精神。
马车从府外一路前行,左左右右地转过热闹的街道,行至陈府。
陈卿卿从马车上下来时,府外一个人也没有。
她理了理衣裙,对荔枝叹气道,“你看看,这才几天,父亲便已经不将我放在心上了。”
荔枝笑道,“才不会,大人这是端着呢。”
端着架子。
陈卿卿笑了笑,上前去用力敲门,扬声喊,“陈大人——您女儿回门了,有没有人迎接我啊?”
她才刚喊完,便见太傅大人从庭中走来。到了眼前,看见陈卿卿便教训道,“喊什么,像什么样子。你以为你是谁,还要我给你弄个百人迎接仪式不成。”
陈卿卿毫不在意太傅大人的怨怼,没听见似的跑上前挽着他的手,靠在他肩上笑眯眯道,“父亲,父亲我想死你了。”
“我可不想你。”陈大人推了推身上黏着的麦芽糖,试图挣脱。他淡声道,“你走了,我每日都落的清净。”
“我就这么招你烦呀?”陈卿卿抬头看他,“陈大人,你爱女如命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陈大人沉哼了声。
一边的小丫鬟偷偷笑,揭穿道,“小姐,您别信大人的话。太傅大人每天都可想你了,今儿一早天刚亮就来门口看了呢。早上到现在,都看了好几回了。”
“你这小丫头。”陈大人回头嗔她一眼,小丫鬟毫不畏惧地笑。
“哦,看了好几回?”陈卿卿乐着,明知故问,“陈大人,您看什么呢?”
“你管老子看什么。”太傅大人淡漠地看她一眼,“你不是一心想嫁给傅景策吗,现在如愿以偿了。你那么喜欢他,我还以为你会乐不思蜀,幸福地都不乐意回门了。”
他说着看了眼她乘坐而来的马车,眯了眯眼问,“他人呢?”
陈卿卿随口道,“他有事忙。”
“有事忙?”陈大人冷下神色,沉声道,“是陛下召见还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大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事这么重要,陪你回门的时间也没有。”
陈卿卿挽着父亲大人的手臂,“没事父亲,反正他来你看他也不喜欢。”
“我不喜欢他就可以不来了?”陈大人恨铁不成钢地用力推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还替他说话,没出息的东西。”
好女婿,这笔账他记下了。
陈卿卿摸摸脑袋,眉开眼笑地凑过去看着陈大人,“父亲,您别生气。我知道您就想看我,不要想傅大人了,您好好看看我呗。”
“谁想看你。”
陈大人移开目光,陈卿卿又一个劲儿地往他眼前凑。
“臭丫头。”陈大人冷着的脸没能继续冷下去,他笑骂了声,拉着她的手臂令她退了几步。从头到尾认真打量,“站好,让我看看。”
陈卿卿转了个圈给他看。
陈大人看了半天,皱眉捏了捏她的脸操心道,“是不是瘦了?嗯?”
“哪有。”陈卿卿摸了摸脸,“我每天吃的可好了。”
“是吗。”陈大人完全不相信她的话。
陈卿卿想笑,“父亲,这才几天,要瘦也没有这么快。”
“你还知道什么好不好,我看你整个人的魂都傅景策勾着去了。”
总之陈大人怎么看都不满意,总觉得陈卿卿在傅大人府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陈大人牵了牵她的衣领,看着她认真道,“傅景策若是敢让你受委屈,你随时都给我回来,听见了没有。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也随时回来。反正都在上京城,离的也不算远。你想回来就回来,不用管别的,没人敢说你。”
“知道了父亲。”陈卿卿听着听着就眼眶一热,掉下泪来。她成婚那天没有哭,这些日子也没有哭,现在倒像是那些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家离开了父亲的情绪忽然回笼,阵阵翻涌地难受起来。
她在父亲跟前总是想哭就哭,什么顾虑也没有。
“好好。”陈大人拧着眉不再多说,心疼地抱过她轻轻拍,“好了,都嫁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说哭就哭。你在傅景策那里有没有受委屈?”
陈卿卿靠在父亲大人怀里抽泣着说,“没有。”
“真没有?”
“没有。”陈卿卿觉得自己心里漫成水,要被父亲感动坏了。她感性起来,一边哭一边道,“父亲,我不在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在、在朝堂上也别总是参别人,别吵架了。现在陛下对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蠢丫头。”陈大人笑起来,眼睛却是被她说的热起来,他笑着说,“你还操心我啊?我身体比你还硬朗。再说,你爹爹我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什么时候输过。陛下那边你又怕什么,没事的知不知道。我告诉你陈卿卿,只要我陈道甫在一天,陈府就永远在,你就永远不会没有庇护之处。”
他说完陈卿卿哭的更厉害。陈大人笑了笑推开她,“行了行了,衣服都被你哭脏了。”
他佯装嫌弃地拿袖子擦了擦衣裳,“什么时候还会说这些酸溜溜的话了。”
“好了,吃饭去。”陈大人牵过她的手腕往府里带,一边偏头看她,“你看看,还说没瘦,下巴都瘦尖了。”
“没有。”陈卿卿破涕为笑,“真的没有瘦。”
“怎么没有,我怎么看都瘦了些。”
“真的没有,我吃的可好了。傅大人不穷的。”
两道争执的声音渐渐远去,天外清风拂云,万里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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