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在做了手术的前一段时间还比较好, 但两三个月之后病情突然就恶化了。 甚至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 手和脚都有不同程度的浮肿, 夜晚还有胸闷气短,吸不上气的情况。他也开始变得和妈妈一样提心吊胆, 他再问过妈妈很多次一一外公到底生了什么病。例外,妈妈给他的回答都是避重就轻的。他开始有一点惶恐。直到有一天, 那已经是外公动手术后的四个多月了。 他出去给保温壶里接热水, 回来的时候却听到妈妈崩溃的哭声。 他僵硬的站在虚掩着的门外, 直到眼前模糊成一片。
上天真喜欢跟他开玩笑一一
“闺女啊,你老实告诉我,老爷子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爸,你别多想。治好了咱就回家了。”
“闺女,你别骗我了。让我也明明白白的走吧。”妈妈再也扛不住了,压抑的哭声一点点被释放出来, 他听见妈妈断断续续地说出真相,“是肝癌晚期,“是肝癌晚期 爸怎么办啊”
"" 房间里有一阵子除了妈妈的哭声和医疗器械运转的声音再没其他声响。
“没关系,老爷子活了这么久了, 还有了你和桐桐。人间走一趟,值了值了。” 反倒是外公拍着妈妈的肩膀,安慰自己的女儿。眼泪蓄满了眼眶,终于不堪重负地滴在了 他的手上。冰冰凉凉的触感, 远不及他凉透了的心。他不相信,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他发了疯一样的丢下保温瓶,奔跑在走廊里。他要去找那个医生,那个医生明明说了, 手术很顺利。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护士站的护士被他吓了一跳。这几个月下来, 这一楼的护士都认识他了,在她们眼里这是个文静乖巧的学习成绩还好的小朋友。但此刻,那个文静的小朋友眼睛发红大口喘气, 与之前的样子判如两人。 他质问她们,外公的主治医生在哪儿。 问完就直奔医生的办公室。 他‘砰’地把门推开了, 以往学来的礼貌教养在此刻都化为灰烬。
“医生,我外公一时语塞, 他想听见医生的回他却又害怕听见医生的回答。 反倒是医生的态度还是不紧不慢的, “你是想问你外公的病吗” 医生每天都在医院里见证者生和死,爱与痛。 这样的情况以及见怪不怪了。
“恩。我外公他到底是什么病。” 话说出口才觉得喉咙干涩,声音粗粝。 医生推了推眼镜,多年沉淀下来的冷静在看见一个红着眼问他外公病情的孩子之后稍微破碎,医生回身拿了一份病例给他, ”自己看看吧。”
病例上有好多专业名词他看不太懂, 但是顶上的两个大字他却是看得懂的一一肝癌。 跟妈妈说的一样。他感觉自己肩上被拍了拍, 然后他听到医生对他说,节哀。
“这个病没得治吗” 他只从大人们的口中知道癌症很难治好。
“你外公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医生的话很隐晦却又那么的直白, 将血淋淋的事实从虚假的掩饰里刨出来, 连皮带肉的。一刀一刀刨在了他的身上, 是尖锐的疼痛到麻木的钝痛。 贺秋桐有很长一段时 旬都很不理解自己的妈妈一 直到长大了,看多了。他才明白了妈妈的想法, 体会到了妈妈当时的痛苦。 妈妈一个病弱的女子却将这个冰冷的死亡秘密压在心里这么久, 为的是他和外公片刻的轻松。 依然结局已经不能更改,何不让他们多一点开心的时间, 痛苦的东西她可以一个人承担。 细想,他和外公在不知道罹患癌症之前的好几 个月里都是笑得真切的, 母亲则整日里郁郁寡欢, 这是一个弱女子为他们撑起的无数个日夜的安眠。纸包不住火,当细小的火星开始燃起的时候, 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外公没有撑多久,最后两个星期的时间里, 病痛的折磨, 死亡的等待无不在时刻磋磨这个暮年老人的神经。几乎每日都有护士来给外公排腹水, 每次护士一进来, 妈妈就会找各种理由让他出去, 妈妈还在粉饰太平,他不想拆穿。这种诡异的平衡几乎是他这几天唯一的救赎, 好像没说破就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还是看见了,外公肿大的肚皮, 青紫的血管都涨得可见。 外公痛苦的呻吟一声一声的, 他几乎忍不住落下眼泪。士推着小车出来了, 这意味着一次痛苦的结束。 他在走廊外面擦了眼泪才进去。外公看他进来,笑了下。这几天外公都睡不着了,有晚上的时候偶尔会听到外公难以压抑的抽泣声。 外公走的那天有个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我想晒晒太阳。”他听见外公苍老的声音说道。外公现在床都难下,更别说下楼去晒太阳了。 妈妈把窗户打开,又把窗帘挽了上去。 窗外的阳光明媚如火, 透过窗户洒在外公的被子上。 外公颤颤巍巍地把手放在阳光晒着的被子上, 对他说道:“老在床上躺着,老爷子都要发霉了。着阳光晒晒还真暖和。” 912439826 他去把床尾的把手转了转,让病床升起来。 外公靠坐在床上,唤他过去。
”桐桐,以后你要听妈妈的话。外公 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要很久之才会回来。 你要照顾好妈妈,她身体不好,你不要惹妈妈生气,知道吗。”
“不过我相信咱们桐桐这么听话, 肯定不会惹妈妈生气的。” 外公现在看起来竟然特别精神, 但是他开心不起来。 他去查了肝癌的病症以及最后的时间, 他也知道有种东西叫做回光返照。他默默地听着外公最后的叮嘱, 眼帘抑制不住地开始抖动。
“男子汉大丈夫了,桐桐可不许哭鼻子。” 外公满是针孔的手抚摸上了他的头顶。 他低垂着眼睛不敢去看外公的脸, 他知道外公哭了, 一滴一滴的泪珠滴在被子上,‘啪嗒’ 的声音几乎不可闻,悄无声息地晕染开一朵一朵的泪花。说了好一会儿,外公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妈妈把床放平让外公躺着。,外公捏着他和妈妈的手无力地松开了。嘀一刺耳的声音几乎要穿透耳膜, 心电图上的起伏骤然消失,趋于平静。 刺耳的声音里夹杂着母亲沉重的呼 吸和抑制不住的抽泣。 这是他那年的初夏。妈妈一个人顶着憔悴的面容办了外公的丧事, 那个陌生的爸爸就算是外公送葬的那天也没出面。外公送葬那天也是个大晴天, 太阳特别的毒辣。晒得人眼睛疼, 脑子也疼。
他一直跟在妈妈身边,扶着妈妈的手臂。 因为妈妈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 这几个月下来妈妈本就单薄的身体更 是瘦得像一张纸,微风都能把她刮走似的。不由得开始担心, 外公的去世已经是突如其来的噩梦了, 他不希望妈妈的身体也出什么问题。外公让他照顾好妈妈,他一定会做到的。但有些事情注定事与愿违, 有些承诺注定不得圆满。 妈妈的身体在他放暑假的这一段时i 间里也每况愈下,明明是燥热的盛夏时节, 妈妈的手心却还是冷得像块冰。以前妈妈还会在下午到院子里梧桐树下的石桌旁坐着织毛衣或者就静静看他荡秋千,但自 从外公去世后,妈妈就再也没机会在一个安静的下午偷闲了。妈妈躺在卧室的床上, 盛夏也盖着厚厚的被子。 不是没去医院看过,但这娘胎里带的病气, 医生说的最多也不过是好生调养。 家里开始日日弥漫着中药的苦味, 妈妈的卧室里尤为浓重。每次进去, 他都感觉自己像是要在这气闷的中药味里窒息。 但妈妈好像很喜欢,整日里也不愿意出门, 天天在卧室里躺着。 开始还允许贺秋桐进去陪她说说话,到了 后来就一个人闭门不开了。 这几天他再也没出过门,都在妈妈门口坐着, 小心翼翼地听里面的动静。他好害怕。 害怕自己唯一妈妈每天吃饭的胃口都却来越差, 可他却没有什么办法。 晚上等妈妈睡着了,他会偷偷溜进去, 趁着月色看看妈妈干枯的脸。 时间轴毫不留情地一点一点往后拨, 他的假期都快结束了 但妈妈的状态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 甚至是病入膏肓。保姆阿姨曾经拉着他的袖子告诉他,他突然出声打断了阿姨未说出口的话, ‘不会的!不会,不会的。” 他默默念叨了好几遍, 不知道是说给阿姨听还是在安慰自己。一天妈妈突然开门了,也开始好好吃饭, 他当时开心极了, 像是买彩票中了头奖一样的兴高采烈。但是妈妈的样子却不像是以前那样非静温柔了 灰败的气息始终萦绕在她身边, 当时还不太能共情的贺秋桐只是觉得妈妈看起来一直都不高兴,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但妈妈能认真吃饭了!他觉 得这是向好发展的一个兆头。 可他后来才发现, 妈妈每次都逼着自己把饭吃下去, 趁他收拾碗筷出去的时候又跑去厕所吐掉, 这样自虐的进食方法只是让她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妈妈每天一起床就会拉着他的手念念叨叨的手念念叨叨, 说的都是些颠来倒去的话或者是抱怨这一天天的没有盼头。妈妈常提起的就是去世的外公和一个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一一贺立。 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那个陌生的爸爸的名字。
每次提起他,妈妈都会掉眼泪。是默默地, 无声地就开始落泪, 眼泪好像不要钱似的从妈妈凹下去的眼眶里掉出来,把被子都打湿了好大一块。忙脚乱地想要帮妈妈把眼泪擦干, 但根本行不通。擦干了又会有新的眼泪涌出。 他好心疼,也好恨。他止不住对他爸爸的恨意, 恨他的无情冷漠,恨他的不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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