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是怀着某种恶趣味邀请姬昼也尝一下的。殊不知这位国君颇具一双慧眼,从小宛表情细微处已经看出这点心实在是难以入口之物,于是微笑说:“还是罢了,过会儿就要用膳。”

    说至此,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一旁的宫殊玉身上,转移话题说:“还未介绍——这位是三司使宫殊玉,行九,”他将手伸往宫殊玉那方,侧了侧头,凤眸含笑:“可以唤一声表兄。”

    小宛便顺从地喊了声表兄,心里腹诽,难不成晋国三个世家都是表哥表弟不成。

    他又道:“这是十四小姐宫拂衣。”

    宫拂衣怯怯地上前唤了声“表嫂”,小宛心想,她心里指不定还想当自己的主母,但见她在自己面前如今是这样憋屈,心里有口气畅快地出了。

    “表嫂,拂衣就住在澜虹殿,表嫂有空常来玩啊~”宫拂衣冲着小宛甜甜一笑,但眼光止不住地扫去旁的地方。

    小宛也笑了笑,但并不应承什么。

    “陛下若无他事,臣便告退了。”大约是自觉自己如今在此尴尬,宫殊玉当即请辞,姬昼点了点头,说:“方才既说带十四去放烟花,内务监有新进的江南产的烟花,你去拿些罢。”

    小宛有些懵地看着宫拂衣一脸雀跃。

    什么,烟花?

    她当然没好意思去问,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一个合格的打工人该打工了,她暗里瘪瘪嘴。

    待宫殊玉牵着他妹妹告退后,小宛总算是舒了口气,真怕那宫拂衣把事情给抖出来。

    不想这样的神情也一丝不漏地被姬昼看见,他搂了搂小宛的肩膀:“怎么了?是那十四小姐为难你了?”

    她一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

    她反而直了直身子,纤纤双手替他捏了捏肩膀:“只是那个点心实在是不怎么样。”

    姬昼闻言,偏了半个身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那你还哄我吃?”

    她吐了吐舌头。

    “你怎么寻过来了?”姬昼一面享受着这星级待遇,一面微阖起眼,状若无意地问出来。

    “陛下今日没有同我一起用膳,我想陛下一定是政务繁忙,顾不上用,所以自作主张去给陛下带饭,”她说着说着,故意流露出一丝自责,“哪知道我却又给陛下添了麻烦……”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惊道:“方才不是有战报传来,是要打仗了吗?”

    他的影子因为桌上的烛光摇曳而一同不定地摇晃着,她望着他的侧面,峰壑跌宕的轮廓,格外纤长的睫羽。“西北抓到了几个赵国的探子,逼供得知,赵国竟然已屯兵三万,正在打探西北军防,意欲发兵攻打奉云关。”

    小宛捏着他的肩膀的手一顿。

    赵国在晋国西北,两国以西北的奉云关为界。赵国和晋国素来不合,据说是在先桓公时,赵武侯跟桓公争夺天子朝中的公卿之位,武侯失败,自此结了个梁子。

    小宛所知也仅有这些。

    大约是知晓她的茫然,姬昼又续道:“去岁,赵国老国君薨,王位传给了才十四岁的公子。这新继位的赵王虽然年轻,但野心勃勃,一直妄图成为霸主,他想举尊王攘夷,号令诸侯。然而其毗邻的燕齐两国势强,便只有拿晋国下手。”

    言至此,姬昼轻笑了一下,“可惜夏天子垂老,前一次的大朝觐已经没有多少诸侯前往,赵国若要立威,势必要借战争之力。”

    “可是,……”小宛又将手上移,移至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她按摩的手艺也同她的簪花小楷一般不知打哪儿学来的,总之不是这三年里学的。

    她一度觉得自己要是不给太后打工,可以出去把眼睛蒙起来开个按摩店。

    她说:“可是战争总要师出有名呀,咱们与赵国虽然不睦,但近些年也井水不犯河水?”

    姬昼的目光幽了幽,“对天子使臣不敬,这一点,足够他们借题发挥了。”

    小宛的手再次顿了顿,——是为了她?

    她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却怔怔地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应该哭着说一句“这一切都是小宛的错,……”

    可是如鲠在喉。

    姬昼的眉轻蹙,她以为是为了这件紧急军情,不想他却探了左手轻轻按住她的手,温热感自手背传到她的心底,她见他侧过脸望着她:“你的技艺这样好,以前学过?”

    小宛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说:“……是、是学过。”她为了增加可信度,立即举例道:“以前经常给,给我的舅父舅母们按摩。”她称呼薄家的长辈都是叫舅父舅母和姨母。

    太后叮嘱过她,可千万不能把失忆的事情告诉姬昼。

    姬昼的眼光幽深了些,虽然笑意未减,但小宛只觉得他的眼里似乎映出另一个人的模样。

    小宛那时候听了觅秀给她讲的外界的传言,花了一秒钟就接受了自己是个替身的事实。

    他的心中另有沧海巫山,是个很美好的姑娘,听说三年前得了急症死去了。

    小宛心里所描绘的美好,自然就是什么都会了,她便猜测能令姬昼念念不忘的姑娘一定会缝补衣裳,会做饭,会按摩,会跳舞,会医术,琴棋书画都精通,甚至还会武功什么的。

    不然,姬昼这么英武不凡的人物怎么会瞧得上她呢?

    而小宛那时就为自己叹了口气,倒不是感慨自己身世凄惨,而是感慨太后没有要求她也十项全能,已经很好了。

    姬昼“唔”了一声,声音却淡得像一笔淡墨:“以后不要给别人做这些了。”

    小宛再次愣了愣。

    他的那一抹隐晦的心思旋即便消失殆尽了,再看进小宛的眼睛时,仿佛眼中也只有她一个人了:“孤知道你从前寄人篱下,难免要讨好他们。只是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夫人,再也不必如此讨好别人。”

    小宛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可她愿意相信就是这个原因。

    因为相信这句话,她会觉得快乐,就够了。

    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有姬昼自己知道。

    花夜楼的清倌就算不卖身,也是要时常给客人陪坐。一个花楼里的清倌能有多尊贵?那么,又有多少豪强贵族,需要“她”陪侍讨好,需要“她”学这些伺候人的技巧,去给他们……

    他不愿再想。

    他起了身,小宛的手落了个空,目光追去看他,素白锦袍的青年长身玉立在融融烛光下,笑了笑:“大约宣谢中尉已经到了,孤先走一步。明日孤去看你。”

    小宛不知他怎么突然说了个谢中尉,待他走后,蓦然想起那日去给太后请安时,好似说过平昌侯回来任选任官吏的中尉的副职——那谢中尉当是正职了。

    此时召见了谢中尉,又是在即将可能爆发战争的情况下,小宛不得不去想,是不是要选一批官吏前往西北。

    看来这消息得去知会太后一声。

    小宛知道太后肯定还另有自己安插在姬昼身边的暗钉,但她素来很有职业道德,吃这碗饭就要干好她的活。

    太后说的小试牛刀,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给自己揉了揉某些穴位放松了一下——既然不给别人按摩,就只好给自己享受了。

    觅秀风风火火带着豪华辇车过来接她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路过御书房门口的时候,瞧见那里依旧灯火通明,有许多花花绿绿衣裳的大臣候在廊下等候觐见。做国君也太累了些,连睡女人的功夫都没有了,她摇了摇头,还是当太后好啊。

    “觅秀,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啊?”

    觅秀一脸委屈:“姑娘还说呢,奴婢领着辇车中途卡了五六次,等到了那个转角的时候,哪里还有人在?奴婢寻了大半天,才问着一个小内监,说瞧见陛下抱着姑娘去了衡无阁。”

    小宛扶额,豪车是豪,这动不动就卡住,实在不敢恭维。

    却说小宛回到沧海殿时,刚下了辇,就听见有噼啪的声音响彻夜空。她抬起头,望见北方的天空升起一点两点的光点,光点在半空中啪地炸开,亮成了五彩缤纷的巨大的烟花。

    一朵接着一朵,将北边的夜空点得格外璀璨绚烂。烟花升得极高,散后的光点似乎飞往了四面八方,她几乎觉得那都飞到了自己跟前。她傻傻地伸手去接,当然什么也没接到。

    有哥哥可真好。她默然地又缩回了手。

    哪知这时,沧海殿门口忽然有人出声:“小的拜见夫人——”

    她一惊,看向夜色里出声的人,模糊见是个小厮打扮,再一看就认出来是此前宫殊玉身边那个嘲笑她的小厮。

    “……你是什么人,惊吓了夫人,你当得起么!?”觅秀叉腰横眉道。

    “小的知罪,小的该死。”那人讪笑着,说:“是九爷吩咐小的过来给夫人送药来的,小的知道此前冲撞了夫人,特意过来给夫人赔个不是,夫人要打要罚,小的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小宛说:“那你麻溜地回你家九爷身边就可以了。觅秀,药拿进去。”

    她本来还想加个“滚”字,但似乎不太文雅,只有放弃。

    那人却还是没有走,为难道:“夫人这样,小的回去不好跟九爷交代……小的身上不见伤,九爷肯定不会放过小的……”

    小宛无语,这便是世家大族处置人的方式?再者,错的是宫殊玉那个主人,小宛从不觉得是这小厮有什么错。

    她道:“你回去如实禀告你家九爷,药收了,多谢他。还有,我并不计较这些,不必把人打发给我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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