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夜幕中的烟花放了许久,久到站在廊下的小宛抱着的暖炉都凉了。她深觉倘若再不去补充暖炉的热量,她可能要冻僵,最坏的结果是从而成为一个冰美人,那个结果她不太能接受。

    沧海殿的后花园里,园径两旁生满了又细又长的秋草,行走其间,能闻见清爽的草木气息。

    还有秋虫一声声的鸣叫。

    小宛这夜成功失眠,她将原因归结为宫拂衣的劣质点心上。

    次日,小宛坐在妆镜前捯饬了一番,懒懒散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姑娘,要不再睡会儿罢?太后或许也没起……”

    寻音的意见甚合她意,但世事并非总能按照合她意的方向发展,譬如她真的回头睡觉,有极大的可能睡过头,导致在见老板的时候迟到,进而扣她的解药。那就不美了。

    所以她坚持道:“不可,早点去,咱们回来睡回笼觉。”

    这个“早点去”,指的是天还蒙蒙亮,据说姬昼已经要去上朝的时辰。

    小宛看了看自己的黑眼圈,手指在粉盒里掸了掸,在眼圈上涂上些粉遮掩一番,才说:“咱们走吧。”

    深秋早间的冷风将银鎏金辇四面挂的帷幔吹起,小宛索性将轻帷都挂了起来。浓云掩盖着王城的上空,低压着这座王宫,宫殿檐角矗立的神兽在微薄的天光里影出剪影。

    一场大雨约莫就在不久后。

    这辇车好像只有在去往慈宁宫的一路才不会卡住,真是通勤的好工具,小宛不无呵呵地想着。

    她撑着额角打了好几个哈欠后,总算是到了,慈宁宫门口依然是那绿衣侍女。

    鉴于上一回姬昼说过她不必经侍女的通传也可以进去,她就一直照做,那侍女自然不会说什么。但这回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欲言又止,令小宛掩着哈欠多问了一句:“姑姑怎么了,是太后不方便见客么?”

    绿衣侍女脸上尴尬地笑了笑,直摆手说不是,小宛看得奇怪,想了想,也许是太后真的还没起来。但那也不要紧,她进去等着就是了。

    小宛方提裙迈过门槛,下一刻就察觉背后一阵旋风似的卷过,她侧了侧头,瞥见绕殿的长廊尽头留了一抹绿衣,绿衣在一眨眼间就消失在她视野里。

    她思来想去,这样快的速度一般只出现在两类人身上,前者是人生三急,后者是忙于干饭。

    她所以觉得可能刚刚那绿衣侍女的欲言又止打哪儿来了。

    但等她慢腾腾地在堂中落座,有小丫头上茶来时,眉目间也露了几分焦灼。她不禁就奇怪了——难道,慈宁宫的人齐齐吃坏了肚子吗?那可糟糕。

    她为慈宁宫的茅房承受能力担忧了一把。

    这时,殿外的回廊下突兀有杂乱的脚步声,间有人声低语:“快,快走,从小门出去。”

    小宛的耳朵实在是不得不支起来,假如她没听见也就算了,可她既然听见,就怪想听个明白的。

    那声音似乎是宁嬷嬷的声音。透过了薄白的窗子,隐约在晦暗天光下可影出来在移动着的人影。小宛目力所及,辨认出那些身形不似女子。

    而且,似乎有不少人。

    等脚步声远去,人影也不见了,小宛装作低头喝茶,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半晌后,宁嬷嬷才笑着踏进来,她站起来迎,宁嬷嬷连忙堆笑按着她肩膀把她按在座位上,手里还捏着佛珠:“夫人怎地这样早就来了?太后娘娘还没起。”

    小宛礼节性微笑,道:“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同太后知会一声。那,我等着就好。”

    宁嬷嬷的额头上沁出来点汗珠子,好似还有点气喘吁吁,小宛看见了,便抽了袖子里的锦帕,站起来捏着锦帕给宁嬷嬷擦了擦,宁嬷嬷受宠若惊地连说:“哎呀,夫人使不得使不得——”

    她慌忙就要退后,小宛笑了笑:“嬷嬷待小宛一直很好,怎么使不得?”

    宁嬷嬷推辞一番,还是道:“夫人如今金尊玉贵,哪里还能与往日同日而语?”说着宁嬷嬷自己抽了手绢出来一把抹擦了,神情还有些尴尬。

    小宛想,都说她如今与往日不一样了,可是,那就能够将往日的痕迹都磨灭么?她没有过去,所以会珍惜所有她记得的对她还不错的人。太后虽然可恶,但宁嬷嬷却对她照顾有加。

    说话间,太后总算姗姗来迟,神色慵懒,打扮却依然异常精致,是孔雀绿的凤袍,十二尾凤凰钗,飘有火红的缨缕。她的模样说是三十岁,小宛也信,此时唇色红艳,双颊润红,眼里的光依旧厉而坚。

    太后并不瞧她,径直在凤座上坐下,理了理袍子上的褶子,端过左边桌上的茶水,说:“什么事,来这么早?”

    小宛立即道:“昨夜里,陛下接到了西北的战报。”

    太后浮茶沫的手果真停下了,眸光射过来,令小宛只想低头再低头,但她直了直身子,努力做得不卑不亢,续道:“是赵国屯兵三万,就要发兵攻打奉云关,派了探子打探西北的军防,被抓到了。”

    太后在座上冷笑了一声:“来得好。”她饮了口茶,抬眼瞥了下低着头的小宛,斥道:“说了多少遍,你是个宠妃,不是个奴婢,做小伏低成这副模样,真是……”

    她顿了顿,说:“你若不知道宠妃是个什么做派,就学学阿钿,不然,宫家那个十四小姐的做派也可以。”

    小宛觉得难度系数有点高。她已经尽量直着身子了,但慑于太后威压,着实是做不来那些骄纵小姐的样子。

    太后或许也明白一时半会她改不过来,叹了口气,没再提这个,而是说:“昨夜你在衡无阁,还知道了什么没有?”

    小宛垂着眼说:“陛下昨夜还召见了三司使宫大人和谢中尉。”

    太后说:“他大抵要选人前往西北;谢家这块骨头太难啃,他们还在观望,没有明确立场。哼,黎河在东边,他们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可快活得紧,哀家迟早叫他们吃苦头。”

    小宛听说太后手中还有一片兵符,可以调动驻守黎河的大军,若是和太后并非一党,想必调动时也会费劲些。

    小宛说:“陛下还透露出,赵王要尊王攘夷,号令诸侯,要借上回对天子使臣下的逐客令做文章。”

    太后沉吟了片刻,说:“此事哀家会再做筹谋,你先回去,这几天多去御书房打探打探。对了,你在衡无阁,可见到了什么?”

    小宛摩挲着茶杯身的青花有些迟疑:“没,衡无阁里面什么都没有……”

    太后揉了揉眉心,说:“不是没有,是你没发现。衡无阁是姬昼每晚就寝的地方,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小宛呆了一呆——那也太破了。那不是一般的破。

    “啊……”可是里面真的只有一张桌子一只凳子一张硬得不能再硬的榻。

    看来,天将降大任于姬昼也。

    太后把她打发走了,但小宛此时已经完全没有睡回笼觉的欲/望,反而觉得精神得很。

    她看了看天色,似乎还早,不知姬昼有没有下朝,但他下朝后也很忙。太后叫她去御书房蹲点,难道太后在御书房没有自己的眼线吗?转而想到御书房门口水泄不通的侍卫,大约安插一个是有些难。

    她不想坐辇,但是膝盖又疼得慌。刚上了辇车,她便有气无力地拉了觅秀的袖子:“觅秀,我想去御花园走走。”

    “姑娘,这时节也没什么好看的花啊。”

    小宛撑着脑袋,看了看渺茫的前路,“那算了,咱们去藏书阁吧。”

    学到老,活到老。

    她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之前坐的那个位置,在某个偏僻的角落,翻开上次没看完的大禹治水。

    觅秀看着自家姑娘那读书的模样,虽然姿仪优雅,虽然目光诚恳,但总是给她一种,有人按着她的头逼着她读的样子。她知道,读正史实在是太为难姑娘了。

    小宛半天过后,头一点一点的,眼光已经一片混沌,她趴在紫檀小几上,手指捻了捻泛黄的书页,要是平昌侯在就好了,他一定晓得怎么把这些无聊的书讲成有趣的故事给她的。

    她心里一阵闷烦,蓦然间听到有惊雷声,这十月深秋怎么还会打雷?旋即她和觅秀寻音就意识到她们都没带伞的事实。

    这时纠结为什么还会有雷雨显然并无意义,她们除了继续蹲在这里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将这本史书塞回了书架,另寻了一本叫什么从零开始当妖妃。她觉得这个从零开始,很合她心意。

    这书的第一篇就是,要想抓住他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

    小宛无语:是当妖妃吗还是当厨娘?

    但她居然兴致勃勃地看下去了,并且心里燃起了旺旺的火苗苗。这些古籍上的点心听起来似乎很好吃。

    如果小宛要学习做出来这些美食,那么本文大概率会演变成为一代大厨的成长日记。

    但是并非所有的大厨都不能当妖妃。这个论点虽然奇怪,小宛还是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决定接下来的空闲日子可以学习下厨。

    她透过藏书阁的窗户瞧见雨势极大,片刻间已将远处模糊成了白茫茫雾气,雨水冲刷的声音浩大得似滚涌的涛声。哗啦啦的,那么急。

    “觅秀,几时了?”

    觅秀急道:“快午时了,大约陛下就要去用膳了。”

    然而她们困在这方寸地也着实没有其他的办法。

    小宛拿手指敲了敲脑袋,迟疑说:“太后说,我得有点宠妃的做派,所以迟到一点点,……应该没事的吧?”

    寻音也迟疑说:“应该……吧?”

    觅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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