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不断的雨线夹杂着雪花扑向大地,融于青砖,化成股蜿蜒雪水潺潺流淌。

    小宛站到檐下时,细细的雪花便伴着雨丝以一种飞蛾扑火的决绝迎面飞舞而至。

    她下意识合起手呵了呵气,才接过觅秀递过来的一把新的画了绿梅花儿的伞撑开。她喜欢这些画着各式各样的花儿的纸伞,觉得漂亮明丽,沧海殿里储的伞都是这样的。

    她侧头又问:“那把伞呢?”

    觅秀连道:“在呢。”递给她一把用伞套套得好好的纸伞。仔细去看时,就能瞧见那伞上什么花纹也没有。

    小宛一面步出了檐廊,一面说:“咱们去把伞还了。”走了几步后,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上次发现它有一处破了个小洞,我自作主张地补起来,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出来?”

    觅秀笑说:“姑娘心灵手巧,那个洞顺势画了杆竹叶子,可丝毫看不出缝补痕迹了。”

    小宛心里却愈有些不安,不知自己耍的这般小心机会不会更加叫他生气。

    屈指数来,有七天左右不见他了。这人也真真狠心,宠妃是这么宠的嘛,都快失宠了。好在这宫里的人倒还没那么势利眼,不会因为这七天不见驾就真的冷待她。

    现下这小日子还没干净,她脑壳疼。

    雪势正急,雨夹雪扑打在伞面上,发出连片的碎响。

    她撑着伞好不容易挨到了御书房门前,留觅秀在大门外等着,她步入庭中。廊下打瞌睡那唇红齿白的公公一激灵清醒了,连忙哈着腰堆着笑说:“哎呦,好久不见夫人了,夫人怎地来了?”

    齐如山想到上回大雨,陛下在里头说的那句话,又急急下了台阶要迎着夫人进去。

    哪知道小宛跟他上了廊,却没有丝毫进去的作势,只对他笑了笑,——这可看得他犯了七荤八素,夫人一把轻云出岫的好嗓子就说道:“齐公公,上回我错拿了御书房的伞,此来也没有旁的事,就是还伞。”

    她笑了笑,将那把伞套包好的伞递给了齐如山,不待齐如山再说什么,便颔首微笑道:“我这就走了。”

    说着,当真又打了伞。

    她刚要走进雪幕里,自御书房里就踏出一个人来。

    大约是察觉到了有脚步声,小宛的身影顿了顿,以为是姬昼,立即整顿好了面部表情,做出一副欲语含羞的模样。

    但待她转身,触上眼帘的,却叫她身子狠狠一颤。

    她所有的神情都凝固僵硬在了脸上,什么也控制不住了。

    玄地银纹的袍子,令他显得瘦了。但再怎么威正严肃的纹饰,也挡不住他的温柔的笑意和眼中的潋滟。

    她一刹那有些想哭。

    依然是他,依然是那冠玉似的人物,是她期盼了许久的他。

    她见他的脚步略微移动,她也想要朝他走两步,但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样,她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们之间,已经横亘了无法跨越的鸿沟了。

    廊上挂着的琉璃护花铃叮铃铃在风里响起一片,垂下的丝缕亦狂飞飘摇。

    她的眼圈红了红,不敢开口,她怕一开口就漏出了哽咽声。

    三年未见,一千多个日夜,她唯一铭记的就是他当初待她那些好,靠着那零星的记忆,渡过每个寒冷的冬季。

    还是姬温瑜轻轻无奈地笑了笑:“夫人,别来无恙。”

    依然是记忆里魂牵梦萦的温润如玉的声音,叫她怎么开口。

    她撇过头去,尽量让声音不打颤儿,说:“侯爷安……”

    说罢,她不敢抬眼,只敢盯着地上一处滴水的地方,檐边垂落的雨线砸在她的伞上,她的心有几分茫然无措。

    相顾无言,连多说几句话也不能,她怕给人留什么口舌,胡乱道:“我,我灶上还炖着汤,我先走了。”

    这话真真是已经乱了阵脚说的了,齐如山仿佛窥见了什么。

    姬温瑜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隐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许多。她灶上炖着汤?是给谁的?答案毋庸置疑。

    齐如山也望了一眼小宛离去的身影。夫人似乎格外钟爱红色,衣裙多是红的,便显得尤其明媚艳丽。今日依然是一袭红裙,红得似成黯然天地里唯一的亮色。

    让人的目光就不由自主追寻她的脚步。

    齐如山叹了口气,倒不是他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和宫殊玉生了同样的疑虑:面对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陛下,还能守得住自己的心么?

    说陛下,陛下就在叫他。

    “齐如山,——”

    听声音好像还有些不耐烦,齐如山心里直呼倒霉,连忙进去伺候。只闻案后端坐的君王一面合上一本奏章,一面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人怎么又走了?”

    齐如山老老实实捧着那把伞示给他看,说:“夫人是还伞的。”

    说着,他就又有话说了:“哎,夫人这手艺真不错,做了个伞套子,伞柄好似也白净了些,……”

    姬昼奇怪说:“她没有问旁的了?”

    齐如山摇摇头,答道:“奴婢也奇怪哩。”

    姬昼不免也跟着摇摇头。自己消失的这些日子,她作为个合格的宠妃就不该问上两句聊表关心?

    但,方才在门缝里隐约看到姬温瑜和她撞上了。“她跟平昌侯,有说话么?”

    “陛下,奴婢望着夫人的模样……有点异常。”

    他揉着眉心的手顿了顿,目光缓缓抬起,望向门外,但只雨夹雪还在飘落,门外的人影早已经不见。

    ——

    小宛步行了这么长的一路,再次感叹,这御书房距离沧海殿也太太太远了吧?

    表面看起来,姬昼安排她在距离他名义上的寝殿麟化殿最近的沧海殿住,是莫大的恩宠;然而实际上他睡的地方是那个跟沧海殿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衡无阁。

    小宛踢了颗石子儿,也不晓得他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腹中绞痛得毫无征兆,小宛慢腾腾地挪动脚步。

    她的思绪仿佛也随着雪花在飘飞。

    原来平昌侯回来了。

    他的心里,还会有她吗?时隔三年,他的喜怒哀乐她早已陌生。她怅然地停下来,又踢了颗石子儿。

    觅秀知道姑娘的心事,一路也只有开解她:“姑娘,该放下的事情,……也当放下了。”

    小宛惨淡地笑了笑:“觅秀,我知道。”

    可惜她一根筋一门心思的就只喜欢他一个,若当真能够放下,过去的三年怎么没有放下?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可是她能够报答的方式,却是被他们推给另一个男人。

    她把伞柄架在肩上,目光遥遥地望着远方。碧瓦飞甍蒙上了雪,一层一层银装素裹,大兴宫随着落雪也似乎冷起来了。

    她将头仰得高高的,目光看得远远的,想要看到自己的未来,但一无所获。

    雨夹雪以一种浪漫的方式吻上她的脸颊,冰凉而细密。

    下午她再次在沧海殿的小床上蜷缩起来,上午出趟门耗尽了她的毅力一样。面前不住地闪过往日,闪过姬温瑜的眉眼盈盈。他生的那般温润如玉,几乎叫全绛都少女都为之癫狂,谁人不想嫁三公子,谁人不想遇平昌侯。

    然而,她是最没机会的那个了。

    她叫觅秀放下了雀青帘子,偷偷摸摸地在三叠锦被下面摸出来一样东西。她把锦蓝绒布轻轻地拨开,一支紫檀小狼毫笔逐渐展出来。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笔身,眼睛里酸涩异常。

    一直都倍加珍惜,连他馈赠的笔也舍不得用;然而她的珍惜,又值几个钱呢?

    小宛还沉浸在哀伤中,丝毫没注意到外头一连串的问安声,还有觅秀为了提醒她夸张的大声的“参见陛下——”

    她还在摩挲着她的宝贝,蹙着眉头,抱着膝盖。

    等蓦然高大人影罩了雀青帘子外的天光,帘布也叫人“唰啦”一把撩开时,她惊了一下,连忙把紫檀笔塞到了袖子里。

    她讶异地望着已经坐到她旁边的白袍青年,青年探身,墨一样的长发并雀青帘纱泼洒上锦被,相映成妖异的美。

    他的沉冷声音就响在她耳边:“孤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你就置气到现在?既去了,也不进去?”肩上的寒雪表明外面风雪已经大起来,逐渐在室内融化成了一颗一颗小雪珠,月白的锦衣上便折射起微弱的光。

    小宛愣愣地,抬起头时,眼中蕴着的泪水还没能忍回去。

    她说的话好像也并非是出自她的心,就那样干巴巴地说:“陛下明明答应说次日来看我的。”大约意识到语气不对,她回了神,才抽噎了一声,声音柔媚很多,强硬挤出来一个笑:“陛下终于来了。”

    她被姬昼揽在了怀中,呼吸就在耳边。她暗暗想着,明明一丝紊乱也无,为何他要做出这般的模样呢?

    温热的叫人真舍不得松手。

    可这半刻静谧里,那枝藏在她袖子里的紫檀小狼毫一不留神就滑了出来,跌在姬昼跟前。

    她暗叫一声不好,立即去拿,但手触到笔杆时,被另一只手捷足先登。她的目光追着姬昼那只手抬起,抬在天光射进来的地方,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半晌,凤眸含着些许幽幽的光,说:“江南罗大家制的紫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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