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稀疏,东方露白。

    崇夜的马车在林中道上缓缓的行驶。

    “大人,要动手么?俺老罗的重锤可早就按捺不住了。”罗醒站在照影身后,盯着马车荡起的薄尘,跃跃欲试。

    “不急,人死了,就没意思了,我还要给他更大的惊喜。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这次会下这么狠的手……哦,我知道了,他在生气,哈哈哈哈,嗯……他竟然也会生这么大气,真是少见。”

    被拒绝动手,罗醒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

    “我折了花奴,赔了敏儿,也算给足他面子了。”照影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地阴阳怪气,罗醒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接着两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林中。

    总算是回了府,李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住处走,卧房没有光亮,想必狄小鸾应该还睡着。

    他踉踉跄跄地走上台阶,正要抬手推门,门突然开了。

    “你去哪了?”

    李百只觉得眼前是一片厚重的浓雾,越发的看不清楚,头也越来越沉:“我……”

    话都未来得及说出口,人已经一头栽进了对方的怀里。

    李百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狄小鸾正坐在他床边托着脑袋打瞌睡,李百看着她栽头,一下、两下,到第三下的时候她的脑袋从手上滑了下去,李百赶忙伸出手接住了她的下巴。

    狄小鸾睁开了眼。

    “你可算是醒了。”她揉了揉眼睛。

    “我睡了多久?”

    狄小鸾伸出两根手指:“两天。”

    “哦,才两天。”

    狄小鸾:“?”

    “什么叫才两天?你是打算长睡不起么?”

    “……反正又没人心疼。”李百瞧着狄小鸾过于平静的反应,过意拖起了长腔。

    “那天晚上,你去哪了?”

    “……”

    李百的酸话没有起任何作用,狄小鸾还在执着于上元节那晚他的行踪。

    “去……疗伤。”

    “越疗伤越重?”

    “那个……阿岳,你知道的,我的伤它反反复复,情况比较复杂,不是一次就能……”

    “李百,你看着我,你的话里,到底有多少是实话?”

    李百分明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他不敢去看她,也没有精力去想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过了良久,李百终于开口:“阿岳,你愿意相信我么?”

    狄小鸾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我自己,绝不会看错人。”

    “我最近要出去一趟,你最好乖乖待在家里,不要等我回来发现你已经过头七了。”

    李百:“……”

    这话可真难听,确实像是狄小鸾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去哪?”李百知道问了她也一定不会好好回答的。

    “回来就告诉你。”

    说了跟没说一样,这个回答李百一点也不惊讶,他心中多少还是松了口气,方才如果狄小鸾真的追问下去,他很有可能就准备和盘托出了,现在看来,她应该没发现什么。

    然而李百心底的不安却是越发的厚重,开始突破屏障浮出水面,如果真的到了需要解释的那一天,她还愿意相信么?

    也有可能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只是她不说而已,她一向很沉得住气,然后再出其不意戳穿对方。

    忻王府的别院。

    照影盯着茶盏中琥珀色的茶水,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他凑上去嗅了嗅,不由得称赞:“说这是天底下最好的茶,也绝不过分。”

    忻王笑了笑,没有否认。

    照影端起茶盏靠近嘴边呷了一小口,脸上浮上如坠仙境的满足:“消息已经散出去了,王爷等着看好戏吧。”

    “你真是个疯子。”

    照影抬头瞥了忻王一眼:“王爷平时都这么夸人?”

    “我从来不夸人。”

    照影淡淡道:“若非是因为我疯,王爷又怎会找上我?”

    “你也是个疯子。”照影往忻王跟前凑了凑,笑得很是邪气。

    这个“你”用得轻薄又粗野,忻王却丝毫不生气。

    “你祸乱天下的本事,倒是比那人更过犹不及。”忻王也拿起茶盏垂头饮了一口。

    “若是不乱,又怎么给王爷你一个充分的由头来平定这天下,我也不希望……将来跟他一样,落得一个被釜底抽薪鸟尽弓藏的下场。你说是吧,王爷。”最后几个字,照影说得很重,却无丝毫的怯意。

    而忻王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仍是挂着平和的笑意,让人瞧不出他深埋的心思。

    “你在害怕?”

    “我当然……不怕”,照影咯咯笑着:“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是疯子,王爷见过有疯子会害怕的么?”

    “齐州的那两家,有你一半的能力,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忻王微笑着看着照影,缓缓开口。

    照影摇头摆手:“从不夸人的王爷还是莫要夸人了,我听着害怕。”

    “哈哈哈哈……”

    两人的笑声在房间里久久地回荡着。

    “王爷。”玄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

    玄羽进了房间,看了一眼照影,并未直接开口。

    “但说无妨。”

    “是”,玄羽这才开口:“王爷,渝州的粮草已经全数交付墨翎军营地。”

    “好。”忻王轻轻道,他瞟了一眼照影,“若非是你这一出偷梁换柱,这件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照影笑了笑:“好事还在后头。”

    “很快,很快地府的那册残卷就会回到你手上”,照影仰头看着天花板的描金花纹,接着道:“我不喜欢抢东西,我喜欢看着一件东西循着它该有的路径去到它该去的地方,如此,才算得上名正言顺。”

    忻王笑了:“为这名正言顺,我该请你喝杯好酒。”

    照影端起了茶盏:“这茶就很好,我这个人,不贪心。”

    这天,地府掌柜的阎罗印,重重地盖在了一张崭新的绝杀令上。

    那玄色烫金的纸笺上这样写着:辰使崇夜,目无法纪、肆意放生、残害同门,警而无改,著令除杀之。

    落款处的那枚红印,红艳又刺眼,看起来就像是未干透的鲜血。

    掌柜的盯着那枚血红的印迹,凝视了良久,紧握的拳头爆出了青筋,眼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密室里折射出冰冷的光,他终是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有三个字憋在他心里,无法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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