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酷暑难耐,空气中仿佛流动着一团火,与头顶晃眼的烈日一同灼烧着肌肤。

    临近中午,太阳正毒,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闷热感愈发强烈。

    劳作半小时后,乔沐芝终于忍不住摘下头顶顶大的草帽,立到田埂边,歇下给自己扇风。

    这个天干农活,汗水还没干透就又流下来,乔沐芝擦的防晒霜早就被冲刷掉,尽管帽子、长裤、冰袖、手套“全副武装”,没露出一点肌肤,可紫外线无处不在。附近全是农田,没有阴凉处,她猛扇了几下,不得不赶紧重新戴回草帽。

    身上黏黏的,恨不得立马冲个凉水澡。

    正燥热饥渴,不远处,肖望提着塑料袋从马路边冲了过来,一跃而上,跳进土里,扬着笑脸将什么递到她面前。

    “雪糕,吃吗?”

    原本跟她一起帮忙的肖望短暂离开后,从附近的小卖部提了东西回来。

    他脑门有汗,笑容在微微泛黄的皮肤下更加耀眼。乔沐芝也冲他笑了下,对着敞开的塑料袋,随手捡了一支,“谢谢。”

    “兰婶,你也歇歇。”

    肖望大声吆喝,将余下的雪糕分发给附近劳作的村民,然后和乔沐芝肩并肩,站在太阳底下吃雪糕。

    “你猜我刚刚遇到谁了?”肖望一拆开包装袋便迫不及待分享。

    乔沐芝咬了口雪糕解渴,只觉一股透心凉的清风拂面而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自问自答道:“是徐爷爷,他来还我钱了。说他儿子最近有了周转资金,用不着我那笔钱。”

    她这才偏头看他,肖望下巴微扬,墨黑的瞳孔炯炯发亮,下垂的眼角都被撑大了几分,她看见了他背后摇起的尾巴,仿佛在说:看吧,我做得没错。

    幼稚得莫名好笑。

    想起那天的争论,乔沐芝忍俊不禁。

    “是真的。”他生怕她不相信。

    “我知道。”乔沐芝低笑,“你也要允许人一时的判断失误吧。”

    见他发愣,目光不由投向他手上绿绿的雪糕,“行了,再不吃就快化了。我好久没尝过这种绿舌头了,小时候倒很常见。”

    两人手里拿着的是同款冰棍,长长一根,苹果口味,像绿色的果冻,外软内硬,咬下去沙沙的,温度一高就会变成柔软的舌头,充满着儿时回忆。

    肖望:“我也喜欢这个,味道一直没变,便宜又爽口。不过奶奶最爱老冰棍,甜咪咪的。”

    “忙完我去给她买。”

    太阳毒辣,热浪扑面而来。肖望站在田坎上,热得撩起短袖,露出臂膀。瞧着他瘦,实际并不孱弱,上臂肌肉紧实,部分肤色白生生的,那条晒出的明显分界线让人看了不由发笑。

    天空湛蓝澄澈,万里无云,唯独光线微微刺眼,不过也随着时间渐渐暗淡了。一晃又是一天,夜里星云密布,屋内的人却无心欣赏。

    忙碌一整天,乔沐芝白天没感到不适,到了晚上一阵腰酸背痛。机械性重复掰玉米、装玉米的几个动作,大多数时候腰杆都是弯曲的,对于她这样一个不常运动的人来说,负荷过大。

    更要命的是田里生物多,她被不知名的蚊虫叮咬,身上直起疹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过敏了。王秀华用花露水给她擦背,劝她歇一天再忙,被拒绝了,毕竟是答应好的事,乔沐芝不好推辞。祖孙俩聊了会儿天,早早上床休息。

    第二天疹子消了大半,乔沐芝安下心接着干活儿。肖望有正经工作,后几天没再继续帮忙。

    乔沐芝在田里扎了两天,常常有人路过,跟她搭几句话,问她“吃了没”,称赞她“勤快得很”,大多数人则是惊讶她怎么会在这儿,被归为“城里姑娘”的乔沐芝下地干活了,这在大家眼里有些稀罕。

    还有一位路人经过玉米地,没给她好脸色。

    肩扛扁担、挑粪淋菜的张芹香在地里第一回见她,气不打一处来。

    “哟,沐芝啊,怎么一大早就在人家地里了?”她语气尖酸,“有空怎么不来帮大伯母把地里玉米收了?你大伯没少疼你吧。”

    乔沐芝笑笑没回应。

    许是觉得没劲,她刺了几句就挑起扁担离开,边走边埋头念叨,“自己家亲戚不帮,反去帮一个外人。”

    怀着怒气,张芹香走得不太稳健,塑料桶里的褐色液体一荡一荡的,洒了一路。

    乔沐芝没空搭理她的冷嘲热讽,仍然自己干自己的。

    阳光充沛,作物生长,苞叶逐渐变黄,村里人陆陆续续开始收玉米,进入短暂的农忙时刻。

    玉米不是量产,用不着机械,大家大多自己手掰。玉米地连成一片,密集分布着,罗玉兰家附近的几户都在这几天收玉米,因此经常能看见大家弯腰弓背、一起劳作的场面。

    村里人干活不分早晚,中午很容易错过用餐时间,一晃眼到了下午一两点,于是想着干脆干完直接回家吃晚饭。这是乔沐芝这几天观察到的。

    她有些顶不住,当晚就给自己准备了第二天的简易午餐——油条粢饭团,俗称糯米包油条。

    调面粉、反复揉成面团,发酵后切好炸至金黄,油条出锅。大米搭配一定比例糯米蒸熟后,把米饭放保鲜膜上按压铺平,撒上一层黄豆粉,从泡坛子里捞出自家腌制的泡豇豆,撒在饭上,像做寿司一样整个卷成卷,最后切成两半。

    地里干活,手通常都是脏污的,没功夫特意去洗,最多往附近的水田边一蹲,随便薅几下。有了外边的一层保鲜膜,饭团变得方便携带,食用也快捷简单。

    乔沐芝把多做的几个饭团就近分发,大家一边新奇一边品尝,倒不是没吃过,只是很少有人带到地里来。

    糯米香软,包裹的油条酥脆,豇豆增加酸辣口感,解馋又顶饿。不知哪家泡了桶凉茶,一人过去舀一碗,就着饭团喝下去,十分解渴。

    就这样解决了午餐。

    反馈出奇的好,第二回乔沐芝特意多做了几个,在忙的基本都能领到,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大伙儿对她赞不绝口,夸得最多的还是贤惠、勤快。

    有人开玩笑说,“沐芝你看我家陈诚还有机会不?”

    隔着一块玉米地,罗玉兰叉腰笑话,“大至哥,我们沐芝这么好一媳妇,早就有人定下了,等着哪天带你家陈诚喝喜酒吧!”

    面对“捧杀”,乔沐芝无奈笑了。

    收尾那天,肖望从县城赶回来下了最后一份力。刚到地里,隔壁的婶子就招呼,“沐芝来啦。”

    另一人问:“今天带饭团了吗?我想给外孙包一个回去。”

    乔沐芝忙点头:“可以啊,正好做多了。”

    又有人跟肖望打招呼。

    两人收拾片刻,开始劳作。

    乔沐芝还跟肖望走时一样打扮质朴,只是动作越发娴熟,肖望不由问:“这两天还好吗?”

    乔沐芝甩甩头发,“不好,累得要死。”

    “突然干这么多活儿,身体吃不消很正常。”肖望盯着她笑,“姐,我觉得你现在跟刚回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她似乎一愣,直起身,回头看他。

    掰下的玉米被扔入背篓里,乔沐芝摸着脸庞,一下紧张起来,“我晒黑了?哪里?这么明显吗?”

    她理解的过于表象,下一秒掏出手机打开镜头念叨“早知道戴个口罩了”,不知怎么戳中他的笑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肖望哈哈笑得畅快,一会儿才止住,“我没那个意思。怎么说呢?感觉你现在更平易近人了。”

    或者说身上有了烟火气,譬如方才跟叔婶熟稔的交谈、干脆利落的农活动作,越来越像白云村的人了。

    想起她刚回来的时候,穿着裙子、高跟鞋,伸着白得耀眼的胳膊,掏个鸡蛋还畏手畏脚,跟现在简直大不一样。要他说,现在这样更好看。

    其实他们接触并不多,但肖望从乔沐芝的言行举止中察觉得到,她跟白云村还有村里的人是有距离的,身上带着都市的“冷感”,不能说冷漠,但总有种事不关己的微微的麻木。

    这种情感无关对错,毕竟自我不是自私,可人不是物品,有温度才更和谐。

    肖望始终觉得这是件好事。

    也许是被他触动,乔沐芝竟然下意识想逃避他坦承的目光,大约心底里也潜意识认为他说的是对的。

    有种被人猜透心思的感觉,很微妙,很诧异,所有情绪都淡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乔沐芝想着弯了弯唇。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马路上接连驶过几辆款式相似的黑色越野车,列成一排,跟迎亲车队似的。

    这阵仗在村里不常见,还在马路两边地里头忙活的人好奇地伸长脖颈、探头打望。

    “这哪家的?”

    “不知道嘞,看样子不是路过。”

    “往林家碧她家的方向开过去了。”

    田埂上,乔沐芝也打量了一眼,不过没看得清,想来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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